“但其實我沒有那個意思。”彌生再次坐在了黑磨對麵。
真奇怪,連樣子都不知道,隻有一個不知道是真是假名字的人,彌生居然很放心地和他說起這樣的事。
算了。彌生想道,比起高原,黑磨要有趣多了。
“哪個意思?”
“沒有生氣,也沒有被冒犯的意思?”彌生甩開剛剛不必要的想法,重新投入到和黑磨的對話當中去。“出生在研究項目的實驗室裡,我沒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
“本來就是因為對實驗室啊,研究室這些地方很熟悉,才會來這裡應聘的。”
黑磨:“或許不是這個問題能不能提,隻是單純的擔心你。”
“擔心我?”
“根據我的觀察,”黑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是茶杯和茶碟輕微碰撞,發出好聽的聲音。“比如說,擔心會勾起你不好的回憶,之類的。”
“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吧。”
彌生抬頭望著高處,那是一片遮天蔽日的櫻花。
和上次不同,這次彌生和黑磨再見的時候,隻有黑白的世界居然變成了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色,他們坐在山坡上,背靠櫻花樹,不知道長了多少年的樹,樹乾四個成年人都難以合攏,明明不是榕樹那種獨木成林的品種,卻硬是依靠粗壯的樹枝不斷延伸,開出了無比壯觀的絢爛櫻花,完完全全遮住了彌生看向天空的視線,像一塊巨大的粉紅雲朵籠罩在彌生和黑磨頭上。
“我不覺得在研究室的日子有什麼不好的回憶,如果把研究室和實驗室去掉的話,我還能剩下什麼呢?”
彌生的認識和了解完全起源於研究室和研究人員,他在那裡誕生、成長、學習,研究室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難以評價好還是不好,隻是事實而已。
黑磨還是穿著他那身純黑的衣袍,彌生盯著他挽起自己寬大的袖子,動作優雅得仿佛帶著某種韻律,慢條斯理地往自己的茶裡加上牛奶、白糖,添加的量在彌生看來已經有點接近致死量了。
還不如直接喝白糖牛奶。
明明第一次見麵時輕而易舉讀出了彌生想法的男人,卻慢悠悠地回答他上一個問題:“現在不是在創造實驗室以外的回憶嗎?而且白糖牛奶不好喝,還是得有茶作為基底才行。茶葉能從遙遠的唐國傳過來,真的太好了。”
茶葉是唐代的時候傳到日本的嗎?
彌生曆史沒學到那麼細的知識點,半信半疑。雖然這樣,但彌生開口卻抱怨起了另一件事:“明明直接讀心就好了,還非要我說出口。”
黑磨已經保持著他原來的節奏:“因為我在儘量避免做這樣的事,隻是小彌生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是這樣嗎?明明以前他們都說完全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黑磨笑道:“能看出來和能理解,是兩碼事。”
“有這種事?”
“人與人的理解是一件很困難的事。”黑磨重新端起他的茶杯喝一口,這次他終於滿意了。
“但是話說回來,這裡也是研究中心,也算不上創造實驗室之外的回憶吧?”彌生說:“雖然我到現在還沒有看見研究室和研究員。”
“都一樣嗎?”黑磨反問道。
彌生想了想,不得不承認說:“兩邊剛好相反?稍微有點區彆?也不太對……不太好說,但現在感覺挺不一樣的。”他又感歎道:“這種地方感覺黑磨比我還像人類。”
被黑霧遮蔽麵目的男人轉過頭來,狀似疑問地說:“我怎麼就不是人類了嗎?”
“重點是這裡嗎?一般不是應該問‘這種地方’是哪種嗎?”
黑磨堅定回答:“我覺得重點在這裡。”
“好吧好吧,”彌生聳聳肩,“因為黑磨身上沒有一點‘人’的感覺吧。”
“具體一點?”
“具體……比如說,麵對這些寶物都無動於衷,使用的想法沒有,占有的想法沒有,連炫耀的想法都沒有。”
哪怕是稚子抱金,也想招搖過市,像黑磨這樣的,根本沒有人類能做到。
彌生自我檢討一下,覺得自己也做不到。
黑磨卻表示:“不是我守著財寶,隻是它們剛好掉在這裡。”
“啊——?”彌生拖長聲音發出疑問。倒不是他覺得黑磨說謊,隻是這個真相說出來有種說不出的討打。
“彌生喜歡的話,也可以拿去玩。”
彌生:“……”
一時被黑磨的土豪之氣震懾到。
他真的被誘惑到了三秒。
但是很快,彌生就放棄了。“算了,這種東西感覺就像作弊器一樣,會破壞遊戲平衡的。”
“遊戲平衡?”黑磨重複道,像剛學走路的孩童,跌跌撞撞地理解陌生新奇的事物。
彌生一雙紅瞳眨了眨,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遊戲。現在的研究中心,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這樣啊。”黑磨以這句話作為他們話題的結尾。
兩個人說話總是有點前言不搭後語,思維和話題都跳躍得非常快,不斷發散到最後已經找不回最初討論的問題,就這樣也一直順利對話,某種意義上是相當合拍了。
彌生學著黑磨那樣不斷往杯子裡倒進牛奶和白糖,神奇的是不論倒多少牛奶加多少白糖,液體永遠不用溢出,像個無底洞一樣。他學著黑磨的動作端起來喝一口,被那種濃鬱的甜奶香嗆到了。
“沒有必要勉強自己。”
“咳咳咳……我隻是嘗試一下……咳咳……”彌生過了一會兒才順了口氣,“因為從來沒有這樣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