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師姐麵色冷靜地安撫著自己受驚的馬兒,撫摸馬背的手微微顫抖。
至於他們的老幺……
少年一身白衣,獨自站在院子裡石板路的中央,垂首鞠躬,行了個標準的禮:“師尊。”
唐臾看見自己從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法刀,夾在指間隨意往外一擲,深深紮進了少年腳尖前的石板裡。
“下次丟準點。”唐臾說。
“是。”
危僅低頭受教,雙手將刀從石板裡拔了出來,拿出一方白帕,來回擦拭刀身三次,方才收回袖中。
“噗!”正在當鴕鳥的大師姐沒忍住笑出了聲,自言自語地碎嘴子,“就因為當初師尊一句話,這小子每次用完刀都要擦三遍,動作弧度都一模一樣,他腦裡是不是缺根筋呀……”
唐臾眉稍一挑,漫不經心地瞥過去。
那團緋色立刻慫了,屁滾尿流地爬出來狡辯:“師尊!我發誓我沒想帶師弟師妹出去炸船!您肯定瞧見了,是那誰把老幺丟上馬的!”
站在馬旁邊的三師妹一聽這話便皺緊眉頭,大步流星地衝過來:“哪誰啊?少花言巧語,可不就是你先攛掇我們的,炸魚和炸船有什麼區彆?”
二師兄戰戰兢兢地滾到兩人中間,左賠一個笑,右賠一個笑:“師姐,消消氣。師妹,消消氣,誒哈哈……”
師尊在一旁看得樂不可支,手裡把玩著酒壺,嗬嗬一笑:“就你們那點三腳貓功夫,禦劍能摔,乘葉能倒,甚至連騎馬都不會,去河邊不得被魚吃得一乾二淨咯?”
此話一出,三人同時收聲,扭過頭來同仇敵愾地盯著他。
“有本事再來打一場啊!”
仙門規矩繁多,極重要的一條便是“師徒不對坐,尊卑眉心刻”。
普天之下,幾個毛頭小徒弟敢這麼對師尊蹬鼻子上臉的,大概隻能找出他們一家。
當然,成天酗酒閒逛、放養徒弟、閒得無聊跟徒弟們打群架的師尊,普天之下約莫也隻找得到這一位。
四人陷入混戰。
一時間,異色光影錯雜,各種靈流妖氣橫衝直撞,把窄窄一方破院子攪得天翻地覆。
這下不止地上的落花,連樹枝牆頭的繁花都被卷得滿天飛揚,如霜如霧,美麗凶殘得不似凡間。
“哎。”
在群架鬥毆的戰局外,有人輕輕地歎了口氣,輕得根本聽不見。
然而師尊突然看過來,左躲右防地逃過三麵逆徒的夾擊,曳著大袖落到危僅身邊,像仙君臨凡。
他伸手扶住少年的雙肩。少年沒有躲。
唐臾注視著危僅,笑著問:“雁遲,你歎什麼氣?”
小徒弟年輕的臉近在咫尺,一切細節分毫不差地刻入唐臾心中——
危僅的膚色過分蒼白,常年麵癱,簡直就是一尊沒有生命的冰冷玉雕。
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右側眉毛在眉尾處截斷了寸許,像一道天然的傷疤,豪放,野性,和他端正恭謙的氣質產生了很大衝突,令人覺得失控。
正是這種失控感,讓斷眉成為了他身上最生動的部分。
危僅正拿著掃帚清掃這滿地狼藉,垂眸說:“師尊早晨要我清除院內落花,我尚未完成。”
三個師兄師姐還在旁邊打作一團,一道劍光閃過,正好劈中危僅剛剛掃好的落花堆,花瓣四散飛起。
危僅一語不發,再次揮動掃帚,把那些花瓣掃到一起。
唐臾眼都看直了,撫掌興歎:“我究竟是怎麼養出這麼乖的徒兒來的!”
……
眼前場景陡然模糊,色彩扭曲。
師徒間的嬉笑打鬨像落在火堆裡的雪花,融化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徒弟們們錯愕的表情。
走馬燈跳躍到十幾年後。
昏暗的洞穴深處,一個暗綠色的複雜陣法在空中緩慢旋轉,密密麻麻的銘文向四方流動,浮動著不詳的光。
“造魂陣…”大師姐臉色慘白,“是那個奪走了無數人靈魂的天下第一禁陣!”
“不一定。”
危雁遲在這種情況下仍然保持了驚人的冷靜,“你們看銘文的流向,彙聚四角,這說明啟動這個陣法其實隻需要…”
“四個人。”
二師兄接上這句話,臉色變得更蒼白了,巨大的恐懼在他臉上浮現。
陣法的四角,分明蝕刻著他們徒弟四人的生辰八字!
洞口傳來腳步聲,隻見幽暗的天光下立著一個衣袖飄邈的清瘦剪影,那人總是站沒站相,吊兒郎當,他們太熟悉了。
又太陌生了。
眼前這個需要鮮血和靈魂祭祀的禁陣,是他們師尊創造的。
唐臾向前走了一步,徒弟們齊齊警惕地向後退了三步,亮出了各自的武器。
——除了危雁遲那個笨小孩,他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唐臾聽見自己平淡的聲音:“你們猜的沒錯,當初收你們為徒,就是為了把你們養大,獻祭給造魂陣。”
不知是誰喃喃自語:“難怪你把我們當鴨子一樣散養,原來我們連盤菜都算不上。”
即使是在死前的走馬燈裡,唐臾仍然清晰地感受到當時心臟傳來的尖銳疼痛。
某個徒弟顫聲問:“造魂陣是用來做什麼的?”
唐臾頓了頓才答:“為了喚回我消失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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