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少年搖搖頭。
因為太陽照在身上很暖和。
過了很久,危雁遲才發現自己腮邊落了一滴眼淚。
青衫男子曲起指節,蹭掉了少年臉上的淚,笑道:“還說不怕呢,都怕哭了。”
危雁遲張了張嘴,心裡有東西,但他不擅長組織語言,說不出來。
此後的許多年間,熾潮期鑽心疼痛時危雁遲沒哭,被彆人欺負沒哭,得知師尊心中還有一位故人時沒哭,看到師尊結的獻祭之陣時沒哭,親眼看著師尊在自己麵前被砍斷手臂時……危雁遲都沒有哭。
在他一千多年漫長的鬼生裡,隻掉過這一滴眼淚。
直到此後的十年、幾十年、一千多年,危雁遲每每回憶起這滴來路不明的淚水,都能輕易想起它當初產生的理由——
因為有人曾陪我整夜無眠,從晚幕降臨到初陽破曉,僅僅如此。
青衫男人口中念念有詞,無形潮水從四八方湧來,將危雁遲裹住,水波飄蕩,好像要把他帶到河流儘頭。
然而,就這麼蕩著、漾著,長長的咒文都念完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耶,不是吧?”男子疑惑道,“難道我念錯了?”
他又念了一遍。
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生。
“怪哉!難道超度咒不管用?換個往生咒試試。”
換了種咒又念了兩遍,還是沒用。
危雁遲抬頭,和英俊男人大眼瞪小眼。
“我今兒還就不信了。”
男人又換了四五種咒,各念了三遍,還是、他媽的、沒用!
“你爺爺個腿兒!氣死我了!”
男人急眼了,爆了句粗口。“小崽子命真硬,這麼難滾蛋!”
危雁遲垂下頭:“對不起……”
男人拎起危雁遲的耳朵,用開玩笑的語氣問道:“喂,小鬼,既然你不肯滾蛋,那就來當我徒弟吧,嗯?等哪天閻王爺想起你來了,再把你帶走。”
男人手上沒用勁,危雁遲不覺得疼,隻覺得耳朵尖癢癢的。
危雁遲眨了兩下眼睛,點了點頭。
“哈?”男人震撼地鬆手,“你真答應了?”
男人突然想起來什麼,表情變得有些嚴肅,看著少年問道:“你的生辰八字是什麼?”
其實不能隨便告訴彆人這些,但危雁遲不懂,便講了。
他一講,男人就變了臉色。
許久,男人蒼白著臉,牽起嘴角,古怪地笑了一下,低聲喃著:難道這就是命,這可是老天把你送到我手裡的……
這時的危雁遲一無所知,後來在看到師尊藏在山洞裡的禁陣時,他才明白過來,或許這一切真的都是命。
他師尊無意中撿到他,而他的命格,恰好適合成為禁陣的最後一個祭品。
這些都是後話,先按下不表。
總之,在一千多年前,這座空寂村莊的角落,不知道是誰腦子一熱,不知道是誰懵懵懂懂,也不知老天爺在開什麼玩笑,少不經事的小鬼就這樣上了賊船。
男人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笑眯眯地問危雁遲:“一直都沒問你名字呢,你叫啥?”
危雁遲說:“危雁遲。”
“雁遲,你娘給你名字取得挺好。”
危雁遲問:“那你叫什麼。”
“我?我叫唐臾,須臾的臾。小文盲,知道這詞兒嗎?不知道吧。我還有字,鄙人表字’卻塵’,嘿,你沒有字吧?因為你還是一根小蘿卜頭,沒成年呢!等你及冠那年,再給你取個字,噢,你自己取也行,幾個字的都行,咱們師門沒那麼多破規矩,隨便你開心!”
這人叭叭啦啦了一大串,危雁遲的耳朵根本跟不上,隻記住了開頭,“我叫唐臾,須臾的臾。”
危雁遲抬頭,輕輕拉住了男人的袖角,喊他:“唐臾。”
“嘿,小崽子膽子這麼大!”唐臾瞪大鳳眸,眉梢斜飛,“這可不是你能瞎叫的!得叫我師——尊——,懂了嗎?”
“師尊”兩個字尾音拖得很長,教牙牙學語的小孩兒說話似的。
危雁遲改口道:“師尊。”
“誒。”師尊彎起眼睛笑了,“乖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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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雁遲難以相信,此刻,師尊就站在距他五米開外的地方。
或者說,這人和他師尊長得一模一樣,隻是染了藍發、衣著新潮,這張臉,危雁遲怎麼可能認錯。
危雁遲幾乎難以呼吸,也難以動作,連目光都變得小心翼翼。
他聽到櫃台外兩人的對話。
寸頭顧客粗聲粗氣:“你這人真tmd倔,勸不走啊。你找Vix是想乾嘛?”?藍發客人不耐煩地反問:“很難看出來嗎?”
帷簾後,危雁遲收緊了抓著配件的手指,關節用力到發白。
這是他師尊的聲音。
寸頭看了看他的右胳膊:“哦,買機械臂?你直接找機器人導購買就行了。”
藍發:“買好了我又不會安裝,還不是得找Vix。”
“不過你確實奇怪。”寸頭男看著他空蕩蕩的右臂,“沒人買機械臂會自己提前把手砍斷的,這都是機械師的活兒,你自己砍什麼?”
“嘁,提起這個我就來氣。”唐臾翻了個白眼,“都是學校裡那幫孫子害的!”
“喲,你還考得上大學呢?”
“怎麼不行?學校裡都是些瘋子,這破學不上也罷。”唐臾冷哼一聲,“他們說我沒爹沒娘,也沒錢裝高級義肢,見著我就打。我憑什麼讓他們揍!我就赤手空拳的跟他們對打,把一個人的機甲劃出了一條痕跡,他們非要我賠錢,一開口就是五十萬宙金!”
這些都是唐臾在購物的時候和店主們聊天,臨時編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