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臾扶著Vix坐到沙發上,心頭稍有納悶。
妖的幻術不過那麼幾種,基本都是讓人看到自己內心最恐懼,或是最渴望的東西,最終目的都是讓人在心魔幻境中無知無覺地死掉。
按理說,唐臾擾亂了幻術,Vix這會兒已經應該醒過來了,但他還陷在幻境裡,這是有多重的心魔?
若是掀開Vix的麵具,看他此時的表情是痛苦抑或享受,便大致能推測一二分其中緣由。
唐臾這點尊重人的底線還是有的,絕不隨意窺探他人隱私。
當麵八卦是另一碼事。
在幻境中失陷越久越危險,沒那麼多時間讓唐臾磨蹭,兩指利落地點上Vix胸膛,想著趕緊把他喚醒得了。
然而,隔著衣料,唐臾觸到一根細長的小物件。
古代人頭一個想到的便是——這是根簪子。
什麼神經病會把簪子緊貼著胸口放著啊?
不怕被戳死嗎。
或許這壓根不是簪子,而是機械師隨身攜帶的什麼工具。
唐臾隻覺得手腕突然一緊,Vix用力握住了他的腕骨——機械的那條手臂。
Vix驟然坐直,隔著麵具,唐臾都能聽到他刻意壓抑的沉重喘息。
“喲大老板,醒啦?”唐臾口無遮攔地調笑,“把我當成誰了呢?攥這麼緊。”
攥著他的手一顫,感到燙似的,飛快地鬆開了。
Vix聲音暗啞:“……抱歉。”
他收回手,很快恢複成平日裡冷淡肅殺的機械師模樣。
“沒事兒。”
唐臾大度地擺擺手,一副過來人的樣子
,寬慰道,“都是成年人,誰心裡沒藏點事兒呢是不是?我懂,我都懂。”
危雁遲沉著臉彆開眼,心道:您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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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危雁遲的幻境裡,不見到師尊是不可能的。
不久前,女人密密麻麻的眼珠令危雁遲感到眩暈,他偏開目光,下意識看向身邊的“師尊”。
“您還好嗎……”
危雁遲倏然沉默,因為他看著眼前的師尊藍發顏色逐漸加深,變回熟悉的深黑色,機械臂也變回了肌肉線條修長的手臂。
師尊笑著朝他勾了勾手,拂衣朝露台走去。
危雁遲追著師尊的背影跑出去,似乎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
午夜寂靜,月亮低垂,腳下是屍橫遍野的村子,他們並肩站在屋頂,等待日出。
危雁遲輕聲問:“師尊,是你嗎?”
師尊看著他:“是我啊。”
千真萬確的是他,完全相同的眉目,鳳眼尾部柔和的弧度,瀟灑如風的姿態。
危雁遲睫毛抖了抖,聲音又輕了些:“您這一千五百年,都沒怎麼變過。”
師尊道:“你倒是變了許多,長大了。”
“我……”危雁遲欲言又止,“您這一千多年去了哪裡?”
“我去了哪?”師尊眯起眼,看著危雁遲笑了,“我去了哪,很重要嗎?”
危雁遲心頭一顫,抿了抿唇。
師尊一直如此,行蹤不定,十天半個月不回家是常事,師兄師姐早已習慣了。
他去了哪、去乾什麼,從來不和徒弟們交代,當然,他也沒義務交代。
師兄師姐們都說師尊天天去湘春樓飲酒作樂,危雁遲那時還小,每次師尊不告而彆就出遠門,他便覺得心裡堵得慌。
還有些旁的,比如他不想師尊給自己紮耳洞,不願見師尊受傷,比如他去湘春樓接師父時,不想看到師尊滿身脂粉味地醉倒在嬉笑的美人堆裡。
小鬼在人類情感方麵很遲鈍,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產生這些情緒,就像他小時候不理解為什麼彆的小孩會朝他砸石頭。
危雁遲隻知道,從見到唐臾的第一眼起,師尊的身影便鮮明地留在了他心中,難以磨滅。
直到後來的一次熾潮期。
正值一年中秋,合家團圓的日子,師尊外出半月不見歸家,師兄師姐們罵罵咧咧地端出月餅來吃,說要統統吃光,一個也不給師尊留。
師兄師姐們在月下劃酒猜拳,好不熱鬨,危雁遲沒能堅持到最後,因為他感受到四肢湧來的熱意,是熾潮期來臨的征兆。
久絳捏了捏危雁遲的臉,叫他快去休息,也沒太掛心,因為大家都習慣了小師弟時不時發這麼一場燒,充其量就是有些身體不舒服,不會產生什麼危險。
危雁遲獨自躺在房間裡,聽著院子裡師兄師姐吵鬨完,各自回房休息,等到深夜裡連蟲鳴都變得稀疏,還是沒有聽到師尊回來。
這次的熾潮期似乎格外難捱,疼痛絲絲滲入脊骨,心如火燒。
不知道腦子裡抽了什麼筋,等危雁遲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師尊的睡房。
危雁遲從懷裡掏出他特意留下的半個月餅,放到了師尊的桌麵。
床榻乾淨得仿佛沒有人住過,清冷的月光灑在被單上,危雁遲仿佛一個被吸引的傀儡,同手同腳地走了過去。
危雁遲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躺上師尊的床的,他在床尾蜷成一團,懷裡緊緊抓著師尊留在家裡的外袍。他用鼻尖輕蹭,感受到衣袍柔滑的布料,和上麵淡淡的草葉香。
是屬於師尊的氣味。
此時的危雁遲已至人類的弱冠之年,但鬼的命數漫長,他不過是個清雋少年,個頭也是四個徒弟中最矮的,比師尊差了一截,縮在床上也就一小團,師尊的衣袍很寬,夠他抱個滿懷。
然而越是抱著,身體越熱,半點緩解的作用都沒有,冰涼的小鬼居然出了一身的汗。
他隻好扯開自己的衣服,讓師尊的袍子緊緊貼住自己的皮膚。
如果這是師尊溫涼的手就好了,如果他就在身邊,能抱著自己就好了。
熱,更熱,腦子裡燒成一團漿糊。
就在滿腦子漿糊中,危雁遲突然聽到院門口的輕響——
師尊回來了!
危雁遲愣了一秒,瞬間心如擂鼓,飛快地從師尊床上爬了起來。
迅速起身、火急火燎地用法術弄平皺巴巴的床單和衣服、把師尊的衣服掛回原位、用上了最新學的瞬移,七手八腳地逃回了自己房間。
危雁遲囫圇鑽進被窩裡,朝牆側身而臥,緊緊閉上雙眼,滿耳都是自己撲通撲通急促的心跳,和院裡師尊隱約的腳步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狼狽地逃回來,似乎熾潮期
睡在師尊床上是一件無法被原諒的事,是一件羞恥的事。
危雁遲聽到師尊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窸窸窣窣,走進了他的房間。
師尊越走越近,危雁遲也越來越緊張。
危雁遲感受到師尊在他床邊站定,安靜地站了很久。
最後,輕輕地幫他掖了掖被子,才轉身離去。
等師尊走遠,危雁遲才敢眯開眼縫,偷偷看向師
尊的背影。
這一看,便讓危雁遲心頭一驚。
師尊垂著一隻手,血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淌,滴到了地上。
師尊受傷了?
他出去半月,是乾什麼了,為什麼會受傷?
危雁遲整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隻見師尊翹著二郎腿躺在吊床上睡覺,一手要掉不掉地勾著酒瓶,睡得那叫一個四仰八叉,酣暢淋漓。
哪有一點受傷了的影子。
危雁遲懷疑昨晚是自己眼花了。
就在這個月圓之夜,年輕的鬼認清了兩件事。
一、他想要師尊。
二、這不可能實現。
因為師尊離他的距離,比自己想象中遠得多。
師尊見過每一個徒弟最狼狽的時候,把他們從泥潭裡拉出來,卻從不在徒弟們麵前講自己的過去。
師尊像風一樣讓人捉不住,他看上去沒有任何煩惱,總是笑嘻嘻的。他仙術高超,深不可測,像位真正的逍遙浪子,酒肉穿腸過,片葉不沾身。
他有怎樣的童年?有怎樣的過去?每次出門他真的都是在浪跡酒肆嗎,他到底在做什麼?
這些問題在危雁遲心裡留了一陣子,隨著時間漸漸淡去了,因為師尊實在過得太快活了,整日招貓逗狗,逗完狗就逗徒弟,讓危雁遲下意識淡忘了那晚偶然瞥到的東西。
不好的記憶漸漸淡去,不敬的心情卻日漸濃烈。
危雁遲也說不清自己怎麼了,就這麼一頭紮進了名為師尊的旋流,想做他一輩子的徒弟,想一輩子跟在他身邊,又不止想隻做徒弟。
師尊個性風流隨意,心中留不住任何東西,也不在乎任何人,危雁遲對此十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