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這樣溫順的姿態令逯道人感到了一點安心。
他漸漸放鬆了脊背,手也鬆了下來,不再緊扣著石頭。
於是衛戍看見那手乾枯細瘦,上麵大大小小的傷口劃痕都是新增的,有的還在流著血,尤其指甲的位置,是逯道人某一刻莫名其妙地用手去挖地上的法陣痕跡導致的,指甲劈裂,塞滿了血泥。
他想起這雙手曾為自己畫過符籙,最神奇的一張在千裡之外也能感應得到。
神魂出竅,須臾即至。
母親還為此事惱怒,埋怨自己壞了她的大事,喊著要打殺綠珠,他爭辯不過,被關在殿內禁足,最後沒了辦法,隻能聽天由命,大不了就是一死,一起死罷了,但死之前也要去看看師父,要向他道歉,於是威脅宮人叫開了殿門。
他熟練地穿過東宮的各個院落,向師父逯真人的房間走去。
逯道人的房間總是放著一口燃燒的大鼎,鼎中是各式各樣,烏漆嗎黑的材料,有的是藥材,有的是骨頭,全部彙集在一起,從中散飄一言難儘的的味道。
衛戍推開房門,在煙霧繚繞中看見逯道人正盤腿坐在榻上,雙手掐訣,薄薄的紗衣下透出一點受傷的紅痕,他走過去,還像小時候做錯事那樣,將頭靠在師父的膝蓋上。
他說:“師父,對不起。”
一隻大手撫上他的頭頂,似乎感覺到他的愧疚似的,輕輕拍了拍以示意安慰,手主人道,“師父沒事,回去吧。”
就是這樣一雙手,現在卻血肉消減,形如鬼爪。
衛戍並不是全無心肝,三百多年的時間,他還是能記得一些好事的,隻是從前得到的愛和尊重大多太過畸形,逢場作戲,真心寥寥,深刻的人太少太少了。
眼前的道人算是一個。
他蹲在道人麵前,慢慢地往他那邊挪移,看見道人神色有變化就停下,道人沒有反應就再靠近一些,四五步的距離,來來回回試探了幾遍,終於挪到了跟前,他看見師父臉上深刻的皺紋,頭上花白的發,心中百感交集,再次恭謹地叫一聲:“師父”。
這猖狂而怨毒的道人,驀地如被擊中了心神,變得柔軟而可憐。
山洞外隱隱傳來幾道雷聲的轟鳴。
熒石的光芒不夠亮,逯道人猛然湊近,盯著衛戍看了很久很久。
眼中有不同的情緒在翻湧掙紮,他一時覺得這人這樣熟悉,一時又全然想不起來,念頭折磨著他的腦子,逯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眼睛很快就紅了。
“你,你是……”
他口齒還算清楚,隻是你了半天,還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心裡惶急,兩片唇如秋風中的落葉般不停地抖動著。
衛戍接道:“我是,我是你的徒弟,我是衛戍。”
或許這其中哪一個字觸動了他的內心,道人一下子安定下來。
他反手緊扣住衛戍的手腕,拉他向外走去。
道人步伐急促,趟著散落的一地的雜碎東西,走得磕磕絆絆,又急急忙忙。衛戍不知道他是要乾什麼,而棣華站在洞口,若非向一邊閃的快,非要被撞上不可。
雷聲越來越重,姑且算早的天色也迅速黯淡下去,不時有閃電劃過天空,帶來一瞬間的非常光亮。
站在山洞的邊緣,借著這樣的光亮裡,逯道人總算認出麵前人真是自己那早逝的小徒,他摩挲著衛戍的臉,手指抖動半晌,什麼話也沒說,卻顯然認出了他來,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那樣大聲,聲音蒼涼地在空曠的山洞裡回響,寂靜的山林中也隱約傳來回音。
然後又不知為什麼地張開手臂,在不大的山洞邊緣來回走動,臂膀擺動,方清明一些的神色又被癲狂湮滅,臉上神情古怪,嘴角下垂,分明是一張哭臉。
“哈哈哈哈……”
逯道人頂著這樣一張哭臉,越笑越大聲,聲音中逐漸染上一絲沙啞,他卻全然不覺,幾乎走到了山洞邊緣,看起來一個站不穩就會跌落下去。
真是,瘋了!
“師父。”衛戍不安地看著他。
一旁的棣華也微蹙著眉,不是因為逯道人,而是……她抬頭看了看天色,腦海中那股直覺更加強烈,這雷聲,這情景,實在太熟悉了。
又是一陣轟隆隆的雷聲傳來。
在這不停歇的巨響之下,有一道閃電猛然衝破雲層,直奔他們站著的這個山洞而來,衛戍叫一聲“師父”,撲身擋在逯道人身前。
巨大的滋滋聲裡,整個洞邊緣的石頭都被削落一層,石塊跌落時又發出一陣轟響。
好險!
棣華站在山洞靠裡的位置,姑且無礙,衛戍和逯道人則因為在洞口處,尤其逯道人更是首當其衝,棣華清楚地看見,若非衛戍舍身那一撲,他不是被雷電劈死,就是已經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