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麵對危機,他們甚至會願意把他主動供出去。
簡青纖長的眼睫輕輕撲閃了兩下,如同亞馬孫平原上一隻震顫著雙翼的蝴蝶,即將掀起一陣颶風。
而現在的他正處於風眼,一副溫和無害、任人宰割的模樣,安靜地等待著颶風的降臨。
半小時後,給他配送營養液的研究員按時推開了簡青的房門。
那是一個微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有著和索蘭博士一樣的慈祥麵龐。經過半個多月的相處,他已經和簡青算得上是熟識,對簡青微笑著道:“簡老師,該喝營養液了。”
簡青像一尊沒有表情的瓷像,坐在光中,一動也不動。
中年研究員早就習慣了他這副做派——換位思考一下,要是他遭受到簡青這樣的待遇,估計會比當事人崩潰多了。
他輕車熟路地拔開營養液的真空泵,遞給簡青:“快喝吧,馬上就要到熄燈的時候了。”
簡青捧著營養液,慢吞吞的用唇抿著。因為時間還早,研究員對簡青也算得上是憐憫,便沒有催他。
“薄叔叔。”簡青忽然開口了。他在前些日子記住了這位中年研究員的名字,加了個禮貌的後綴,“請問您知道,我還要在這裡待多久嗎?”
薄登也沒想到簡青會主動說話,他抬眼朝這個以脆弱溫和出名的人看去,一眼便看見了燈光下,他因為過分消瘦而從薄薄衣衫下突出的蝴蝶骨。
這是個漂亮的青年。像一隻蝴蝶。薄登想。
而一隻蝴蝶,對人類而言,向來是沒有什麼攻擊力的。
薄登自然而然地放下所有的戒備,有些憐憫的望著他,回答道:“我不知道。親愛的,可能還要一段時間吧。相信聯邦,她擁有全世界最為先進的科學技術和人文關懷,一定不會讓你受苦太久的。”
簡青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淡淡的譏諷,卻還是應答道:“嗯……我相信的。叔叔,我在這裡呆著好無聊啊,您能為我說一些故事嗎——什麼都可以,隻要能消解我的無聊就好。”
薄登是個寬厚健談的人,他在研究院混過了前半生,每一天都乏善可陳地重複著。但這樣的人,天生擁有著極其雄厚的傾訴欲。
他沒有拒絕簡青這個稍顯逾矩的要求,微笑道:“當然可以。”
薄登在光腦中找了一本厚厚的聯邦簡史,開始照本宣科地念。
簡青安靜地坐在原位,手中捧著的營養液似乎在此刻也溫暖起來。
他簡直是薄登遇到過的最好的聽眾,安安靜靜地一言不發,聽著他侃天侃地……
直到,薄登意識到,他們的一個小時已經所剩無幾了。
他有些意猶未儘地站起身,對簡青道:“簡老師,我該走了。沒有讀完的一部分,我們可以明天再一起。”
也許是他催促的原因,簡青竟然失手把裝著營養液的玻璃瓶摔碎在地上。
在玻璃炸裂的聲音中,簡青像是害怕受到責備,急忙躬身去撿。
薄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急忙阻止:“簡老師,你在乾什麼?”
簡青沒有應答。
在緩慢昏暗下去的燈光中,他第一次抬起了眼,那雙淡藍色的眼睛在燈光輝映下亮得驚人,如同一把點燃的篝火。
他躬下身,從方才端莊溫順的假象中走出來,像一隻準備捕獵的、擁有著撕碎一切的銳利獠牙的獵豹。
簡青的聲音急促又輕快,低聲問:“叔叔,你剛剛說得很好。但有一點,你說錯了。聯邦從不是那個溫柔的、充滿人情味的聯邦。她是屠戮人類生命、將他們推往萬劫不複的深淵的儈子手。”
薄登的眼睛慢慢睜大:“你想乾什麼!”
他幾欲向前把簡青撲倒,然而,下一秒,燈光熄滅了。
簡青極好的夜視能力為他提供了極大的便利。
他如同鬼魅一般,躬身向前,銳利的玻璃片抵上薄登的喉管。隻要再用力一點兒,它就會成為殺害研究員的凶器。
“彆說話。現在聽我號令,現在把身上的白大褂脫下來。”簡青低聲要求道。
他的聲音極其冷靜,和薄登慌忙的心態形成了鮮明對比。他彆無選擇,隻能服從。
一分鐘後,穿好白大褂的簡青在對方期期艾艾的目光中,伸手敲中了他的麻筋,順手將他身上所有肉眼可見的電子設備扔到門外。
經過這麼多天的改造,他已經沒有力氣直接敲暈薄登,隻能退而求其次。
恢複力量大概需要五分鐘,他把薄登關在房間內,大約八分鐘後,他會從房間中出來,朝研究院其他人員呼救,響應時間在兩分鐘內。
做完這一切,簡青毫不猶豫地朝外邁步離開。
他隻有十分鐘。
他做的局成敗與否,隻在這一刻。
經過這些天的押解,簡青大略熟悉了這個回字形的建築布局。
此刻,電力係統已經停止供應,他沒辦法乘坐電梯逃生,隻能從樓梯上下。
從十樓步行向下,快到三樓的時候,簡青聽見了刺耳的警報聲。
漆黑中,頭頂腳步聲和諸如“他在樓下”的驚叫聲嘈雜地混在一起,刺耳至極。
離他最近的是四樓起居室的研究員……
他從“篤篤”的腳步聲中可以判斷,這一行人中至少有五個。
他打不過。
簡青彆無他法,停止向下,順便在離開樓道的時候踢到了放在樓梯間的垃圾桶,讓它翻滾下去製造聲響,為自己吸引一部分的火力,這才閃身進入了二層。
這裡的一整層中隻有一扇門,平常沒有人會來這裡。
……與一個人類可能會造成的動亂相比,他們更害怕來自深淵的未知危險。
簡青深吸了一口氣,掀開密碼鎖上的鐵蓋,握著尖銳的玻璃片,用力地戳上了電路係統——
下一秒,紅光閃爍,更為激蕩劇烈的警報聲響徹整個研究院!
他仍然冷靜的一下又一下的戳刺著電路係統,額前沁出一點兒冷汗。
腳步聲在逐漸清晰——
五樓、四樓。
三樓,二樓……
就在腳步聲近在咫尺、僅僅再拐個彎就可以看見他的那一刻,電路係統終於報廢,那扇大門在他麵前轟然打開!
瑩藍色的光充斥著視野,像是在歡迎他的到來。
簡青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跳,迅速的關上門,推開門口兩個空空的展櫃,於事無補的擋在門前。
像是有神指引一般,簡青毫不猶豫地走向前方那個巨大的、注滿象征著生機的藍色液體的展櫃——
那是塔納托斯的寓居之地。
一個生物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從異種研究院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塔納托斯的本體太珍貴,他離開後隻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櫃子,卻仍然是注滿液體的狀態。
是為什麼呢?為什麼珍惜資源的聯邦會選擇浪費如此巨大的資源,去維係一個沒有生物的生態缸的循環係統呢?
他疾速奔跑著,毫不猶豫地撿起身旁的尖銳鐵鍁,在生態缸上撞破了一個僅供一人容身的大洞。
簡青沒有等到那些藍色的液體儘數排出,他深吸了一口氣,鑽入了那些藍色液體中。
他絕佳的視力在生態缸的後部,找到了一個寬大的、破口邊緣並不規則的洞穴。
簡青知道了。
比起資源的浪費——那些人更怕逃走的塔納托斯從深淵中遊回來,找他們複仇。
這是他們為塔納托斯設置的絕路。
而絕路之後,必是新生之地。
他凝視著那個洞穴,身後響起隱約的人聲。他彆無選擇,一頭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