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出現似乎在索蘭和簡長林的預測之外。
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麵前這些膽小如鼠的同事們已經嚇得快崩潰了——
“天哪——那是什麼怪物!”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不是說好了要沉睡三個月的嗎!”
不怪這些已經比常人更見多識廣的研究員們這麼驚慌失措。
顧流明還維持著人類的形態,可無數青紅的經脈從他薄薄的皮膚下蜿蜒凸起著,像是一張血色的大網,從他的體膚下暴烈的延申,幾乎在下一秒鐘就要徹底爆出來。
有研究員本來想在這無法想象的噩夢一般的場景中逃離,然而,當他看見顧流明——塔納托斯那雙擠滿了金色複瞳的眼睛,身體就像是被釘子釘在原地一樣,手腳根本動彈不得。
在極度的恐懼中,他甚至想到了一個古老的、來自古希臘時期的傳說。
隻要有人看見了美杜莎的眼睛,他就會僵硬不能動,在原地化作一尊石像。
這、這是傳說,不是真的!
那人痛苦的搖動著還能動彈的頭顱,不願相信地想——顧流明……顧流明隻是一個被汙染的小小職員,怎麼可能擁有邪神的能力?!
隨著“哢哢”的石塊崩裂聲,他最後一絲聲音也被封存起來。眼球向外凸起著,幾乎要瞪出眼眶去。
顧流明現在很煩躁。這些對他來說如同螻蟻的人類們磨磨唧唧的,隻知道叫囂著問他“到底是什麼”,卻沒有一個人為他提供他想要的答案——
他的青青……到底哪去了!?
顧流明無數個眼睛從觸手的裹挾中跳了出來,像是彈力球一般,在那堆畏畏縮縮的人群中尋找了一會兒,把那些嚇得像鵪鶉一樣瑟縮在殘垣斷壁後的研究員們定在原地——他們根本不配和深淵之主進行對話。
一分鐘後,一個小小的眼球終於傳訊回來——它在樓梯口的轉角處,找到了畏畏縮縮的索蘭博士。
依照顧流明僅存的理智,他認出了這個狼狽的、在自己的注視下縮成一團的人類老頭。
他張開口,沙沙的嗓音從喉嚨間擠出來:“我的青青呢?”
四周極安靜,原本四散而逃的尖叫著的研究員們在此刻已經變成了石像,再也沒辦法發出一句話。叫囂著的警報器早就被倒塌的外牆壓斷了電路係統,再也沒辦法呻.吟出聲。
所有的眼珠停在原地,詭異的轉過了一個方向,用一種冷漠的、毒辣的目光,一轉不轉地直視著索蘭。
索蘭本來就年事已高,沒辦法經受這種恐嚇,兩眼一翻,栽倒下去。
可顧流明依然沒有動。
夜黑風高,風聲搖動草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一切如此詭異而沉靜。
他嗅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像是深淵中最渺小的異種腐爛後身體發出的臭味。
但、那還不是純粹的腐臭味。還夾雜著人類文明社會虛偽的味道。
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隨即道:“滾出來。”
一分鐘後,從某個角落中,走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簡長林被石塊砸中了胸口,奄奄一息地出現在他麵前。
他知道,自己的計劃,已經完全破滅了。
要不是索蘭那個蠢貨擅自行事、要不是簡青那個小兔崽子不配合……他、他早就得到了長生!!
也不必像現在這樣,匍匐在一個怪物身下伏低做小……
簡長林想著,從口鼻中噴出一口夾雜著破碎肝臟的血,黏黏乎乎的掛在胸.前,他忽然猖狂地笑起來:“你、你不是怪物嗎?一隻怪物也會……喜歡一個人、人類嗎?”
顧流明看著那張已不複英俊斯文的臉,人類的臉龐上閃過一瞬間的扭曲。
他認得這個人類。
他是簡青的“叔叔”,也是人類社會中虛偽關係的一部分。
他想起,簡青從他的身邊離開了48分鐘,就是為了這個男人的時候,怪物無師自通了人類的妒忌心,憤怒如地獄火焰一般在胸膛間熊熊燃燒著——
撕碎他!毀滅他!
讓簡青再也看不見這個男人!!!
像是看出了他的意圖,簡長林癱坐在地上,毫無形象的四仰八叉地坐著。
他咳出一口血水,語氣中帶著譏笑:“你要找簡青啊?很遺憾地告訴你,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去哪裡了呢。也許被牆砸死了也說不定。那樣的話,你就……咳、再也找不到他嘍。”
顧流明不為所動:“簡青在哪裡。”
簡長林抱了必死的決心,斜眼看著他:“怎麼,不是想殺我嗎?怎麼不殺了。”
怪物身上籠罩著的陰翳已經如流水般漫到了他的腳邊。在一個如神一般強大的怪物麵前,人類所做的所有抵抗就像是深淵旁渺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研究所一樣,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那些已經蔓延到腳邊的陰影卻倏然退了回去。
淡淡月光中,顧流明背過了身:“滾。”
殺了他。青青會傷心的。
他的青青,他的青青呢?
黑霧化成的觸手迅速地卷席了這一層,充當著顧流明的前鋒,四處遊蕩著,尋找著簡青。
所過之處,高昂的呼喚聲響徹周遭——
“青青——”
“青青——”
“青青——”
回聲是空寂的,沒有任何生物給予回應。
像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觸手發出的高頻次聲響回蕩開來——
“塔納托斯,回去吧,塔納托斯,回深淵去。”
“他不想見你!他藏起來了!!”
“他不愛你,他不愛你,他不愛你!”
研究院瀕臨著深淵海,深淵中散發出來的氣息蓋過了簡青身上淡淡的香氣,讓本就沒有神智的觸手變得越發狂亂起來。
它們在低鳴、嘶吼,為自己的斷肢發出非人的吼叫,催促著塔納托斯回到生他養他的誕生之地,重新將自己已經殘破的身軀養回來。
“塔納托斯!你完全失去控製了!!深淵裡的那個人類爬出來了,你也該回去了——”
“他本就不是你的,他本就不是你的!”
觸手在他身下不斷地顯形,翻滾扭動著,如同黑色的浪潮。斷裂的肢體缺口突兀的絞纏在黏液中,無聲的嘶鳴著。
然而。塔納托斯渾不在意。
本能和他的對簡青的渴慕無聲地拉扯著,他的臉上生長出無數冒著寒光的背甲,鼻鉤伸長,複雜的口器張開,發出人類無法聽見的痛苦吼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