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不知什麼時候從口袋裡摸出了兩片便攜濕巾,“啪唧”一聲糊在了神像的臉上。
謝關山:“?”
簡青自然無法讀出一座神像的感情,非常大不敬地連續糊了好幾張在神像臉上。
要是有人在此刻經過這座祠堂,就能看見,這個新來的老師大逆不道的在祠堂裡安置的神像上用幾張濕巾亂塗亂抹。
謝關山明白他在做什麼了。
前些日子,簡青隻幫他擦了牌位和供桌,這一次應該是覺得祂臉上有些臟,於是順手擦了把……熟練的像是在自己家一樣。
他的手心溫熱,不時擦過神像臉頰的時候,熱度像是能通過麵具傳過來似的……說不出的古怪。
這是謝關山在這裡鎮守幾千年來,第一次被人這麼對待。
村民似乎非常忌憚祂,除了神祭日之外,幾乎不會來這裡。等到幾百年之後,負責敬神的人家謹遵長輩的教誨,但卻也隻是負責修繕,並不祂他清理。
也許說到底,還是太怕祂了點。
謝關山努力忽略掉那些適應的奇妙觸感,低下眼,透過麵具,第一次仔細地用目光打量這個經常來祂這裡的人類。
他長相很出挑,無論是在祂和桑陽這兩個死了幾千年的鬼的審美來看,還是那些現在還活著的人們嚴重,應該都算得上好看。
那種好看與柔美五官,相反的,那張蒼白孱弱、一看就病體纏身的臉上,承載著一副很英氣的五官,兩相碰撞,望向那雙眼睛的時候,很容易給人一種目視火光的錯
覺。
隻不過……實在是太弱了。謝關山想。
祂能看出,這人的病症不是一天兩天,是天生體弱,從胎裡帶出來的不足。在如今這個世道,原本就沒有正常人豐足的生命便更是大大縮減。
鬼最愛鬨那些生氣弱的人,謝關山有理有據地懷疑,那天晚上要是祂沒有出手的話,也許簡青現在就已經被埋進亂葬崗了,而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裡,替祂擦拭神像。
就是這樣的人,原先是沒有資格和一名神結為姻親的。
等到鬼氣入體,他原本就並不長的陽壽肯定會對衝不少。到那時候,肯定死得更快。
這場陰親,不過十幾年便要散了。
桑陽小聲道:“我覺得他對你還挺好的,難怪你要和他結親。”
他說完,又像是想到了什麼,弱弱補充道:“不過啊,就是有個問題,這個人好像……有點兒活不長那意思,和你結婚,那不就是害了他嗎?不過要是你也喜歡的話,解決辦法也有,不是什麼難事兒……哎!說來說去,關山你還沒說呢,你到底喜不喜歡他啊!”
謝關山:“……”
祂才不會回答這種問題。
桑陽晃蕩著兩條腿骨,笑嘻嘻地伸過腦袋:“要是你不說話的時候,我就當你否定了嗷!今晚那些小鬼頭們就要吃他了。我等會兒就在旁邊跟著,說不定能分一隻腿吃吃。”
謝關山側過頭看了桑陽一眼,對方立刻想起了什麼,撒丫子抱頭狂奔起來:“彆生氣啊關山!!我就說著玩兒的,你上次把我兩條腿都打斷了我還沒好呢——不可以打頭啊!”
謝關山不想理他,轉過頭,繼續看著麵前的人。
然而,不知什麼時候,對方已經完成了給祂擦拭神像這一艱難困苦的工作,跳下了神座。
祂垂下眸,看著在祂眼中小小一隻的人類走到神座底下,從下麵輕車熟路地拖出一床厚實的被褥來,在供桌前擺上,非常隨遇而安地躺下了。
就……這麼信任祂?難道不害怕祂晚上肚子餓了,隨機選取一個倒黴的人類吃了?
也許是這樣的設想實在太多滑稽,謝關山很罕見的感覺到了一絲好笑。
祂寓居在神像裡麵,換了個姿勢,在蓮花座上垂眸注視著他。
……
簡青今天實在太困了。
他本就上了一整天的課,晚上本該休息的時候,還被莫名其妙抓過來為神像做苦力,非常苦不堪言。
已是深秋,窗外不知何時下了點雨。雨絲細長,裹挾著寒涼的秋風吹拂到窗欞上,在蒙著些灰塵的透明玻璃窗上拖出一道道雨影。
好在他選取的這床鋪蓋足夠暖和,能夠抵抗掉那些能侵入人的骨頭縫裡的寒氣。
在他睡著不久,青銅門上懸掛著的門鎖忽然輕輕地抖動了一下,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
叮鈴鈴——叮鈴鈴——
風雨在此刻完全靜止下來,時間像是在這一刻停止了般,空氣都被凝結成某種
膠質,在黑暗中緩慢的流動著。
長生燭桔紅色的火焰倏地搖晃了幾下,很快就在無風的環境之下熄滅了。
黑暗再一次如同潮水般湧了過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從門外漸漸的湧動著,像是真正的潮水,很快,門外響起了指甲抓撓的聲音,“嘎吱嘎吱()”的,令人牙酸。
那些小鬼來了。
它們早就聞到了生人的味道——如謝關山所想的那樣,它們最喜歡找生氣弱的人鬨上一場,因為這種人已經半隻腳跨過了閻王殿,也算是將死之人,它們吃了這樣的人,身上背負的業障也許能夠少一些。
到時候投胎轉世之前,下油鍋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疼了。
它們如往常一般,低俯著身體,用已經爛得看不出各個五官的臉貼在地上,朝著門縫裡低低嗅聞著——
好香……真的好香……?()_[(()”
“我問到人類的味道了!真的好香!我好喜歡!”
“看來這是一個細皮嫩肉的人!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
“可是這裡是謝關山的地盤……咱們在這裡鬨,祂會不會生氣?”
“嘻嘻嘻嘻——謝關山那小子昨天前天都沒在……上一次我們都在祂這裡把人吃了,我倒要看看……這一次祂到底能不能救下那個人類……”
然而,最後那隻鬼根本沒有把話說完,就感覺脖子一涼——
神座上青麵獠牙的神像一手支頤,另一手挑著那條不知什麼時候活了起來的桃花枝,甩斷了那隻鬼的脖頸。
黑紅色的血染上了碧綠的枝條,整支桃花跟著抖動了一下。
一瓣桃花款款落下,如翩飛的蝴蝶般在空中飛舞了一會兒,緩緩落在了被護在安全範圍內的簡青的一片眼睫上。
……
簡青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一片桃花源,桃紅色的花瓣蔓延到天邊。鳥雀啁啾,遠遠的映出一塊石碑,上麵刻著三個字——“桃源村”。
而現在,簡青坐在亭亭如蓋的桃花樹下,樹梢上的桃花錦簇,如雲朵一般柔軟,花瓣如雨,從他頭頂紛然落下。
這是他記憶中不曾出現過的地方……這是哪裡?
簡青一愣,想要站起來,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空靈而朗潤的嗓音:“你來了。”
“我等你好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