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謝關山微微垂著眸,濃密的眼睫下,那雙銀色的眼眸如星子般熠熠生輝。祂招了招手,笑意溫和,“過來扶我一把吧。”
簡青倏地站了起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了祂——
然後,緊緊的抱住了謝關山,低著頭,深深的嗅聞著祂身上熟悉的、讓人無比安心的桃花香。
等到觸碰到祂的衣衫,才察覺到一陣潤濕,鼻尖也縈繞著一點兒淡淡的血氣。
簡青張了張口,剛想問謝關山到底怎麼了,卻被這人打斷了。
謝關山單手攏作拳狀,放在鼻尖,輕輕地咳了一聲,語氣羸弱:“你不是想聽以前的事嗎?”
“那就隨我一起,權當陪我療傷吧。”
·
簡青睜開眼,身側的謝關山已經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麵前的景象變成了一片桃林。他時常倚靠著的桃樹還沒有那樣亭亭如蓋,上麵的花朵仍然隨著風漫漫飄零。
簡青伸出手,想要觸碰那朵飄蕩在空中的桃花,卻在指尖觸碰到花瓣的一瞬間,那片桃花從他的手指中漏了下去。
簡青恍然——這原來是一個幻境。
那麼,現在的謝關山,在哪裡呢/
很快,他麵前就跑過去了一隊約莫五六歲的小孩兒。
他們手上拿著撥浪鼓、糖葫蘆和其他小玩意兒,一個個看上去歡天喜地的,高聲笑鬨著什麼。
簡青的視野隨著小孩子們的動作而轉動,很快到了一座小木屋外。
很快,這些剛剛還歡天喜地的小朋友們停住了腳步。為首的胖男孩兒皺起兩道橫眉,有些不快,催促隊裡一個瘦弱的男孩:“小陽子,你快點給你哥送飯啊!不是說好了等會兒下山看龍虎會嗎?這大過年的,我可不想錯過啊。”
隊裡的其他孩子也頗有怨言:“我說能不能等會我們看完了再來送啊?真是的,又餓不死。自己爹娘出門了就彆吃飯嘛!反正,他是個小怪物,又餓不死……”
這句話越來越低,到了“小怪物”三個字眼的時候,幾乎壓得沒聲兒了。
“小陽子”雖然覺得他們說得不好聽,但還是有些道理,也不敢爭辯,隻能低聲嘟囔了一句“表哥爹娘才不是不要他”,帶著娘交給他的飯盒進去了。
他像往常一樣,敲響了三聲木門,就自顧自的推門進去。
隨著他的進入,簡青的視野恍然變得昏暗。
這是一間破舊的小屋子,但是勝在乾淨整潔,在臨近窗口的木桌旁,正坐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少年。
他身上穿著粗布衣服,卻仍然沒有遮掩住他的俊美。
簡青從這張側顏就認出,這個少年,就是小時候的謝關山。
聽到敲門聲,謝關山扭過頭,讓來人看清了麵上那雙銀色的眼睛。
簡青愣了一下——他沒想到,謝關山這雙美麗而怪異的眼睛竟然是與生俱來的。方才外麵那些小孩子叫他做“小怪物”,應該也是這個原因。
因此,簡青不難想象,在謝關山的童年中,因為這雙眼睛,到底受過多少冷眼和欺淩。
幾乎是下一刻,他的心臟最柔軟的地方便微微的疼痛起來。
“謝謝陽陽和嬸母了。”謝關山的樣子比現在愛笑一些,也溫和一些。他方才正在看書,接過桑陽手中的飯盒之後,又細細詢問了他的近況。
然而謝桑陽還惦記著外麵不耐煩的小夥伴們,顯得有些敷衍,嗯嗯呃呃了幾句,想早點離開。
謝關山不再為難他,笑了笑:“我爹娘過幾日就回來了,不勞煩嬸母操心了,麻煩陽陽幫我帶一句話。”
他說完,從案桌下摸出兩塊飴糖送給桑陽:“也謝謝陽陽。”
謝桑陽得了糖,立刻把剛才的不快收了回去:“好!哥我先走了,要遲了!”
謝關山點頭,送他出去,猝不及防地和那些剛剛嘲諷他的小孩子們見了麵。
小孩們本就對謝桑陽不滿,連帶著罵起了謝關山。
“哎喲!小蛇精出來啦!”
“俺要告訴俺娘!今天遇著怪物了!”
謝桑陽剛拿了謝關山給他的好處,暫時沒有反水,幫著說了句話:“我哥才不是怪物呢!呸呸呸,滾一邊兒去!”
謝關山不答話,走到了那個胖小孩麵前,微微垂下頭,俯視著他:“為什麼說我是怪物?”
胖小孩沒想到他會回應自己,有些緊張地往後退了一步,還是梗著脖子說:“還說不是!你看看你的眼睛,哪有人的眼睛是這個顏色的?隻有怪物的眼睛才是這個顏色!還有,既然你不是怪物的話,為什麼你爹媽不要你,還把你送到村長家裡去給鬼吃掉?”
他說完,就意識到自己不小心把爹媽告訴他的“秘密”說了出來,立刻捂住嘴。
但是,謝關山已經聽到了。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麵上無波無瀾,一一解釋:“我也不知道我的眼睛為什麼會這樣,我是人,不是怪物,我爹娘也沒有不要我,他們隻是下山賣布去了。還有——小胖,你知不知道,如果村長沒抽簽選中我,那麼,被獻祭的有可能是你。”
他這話嚇了小胖一大跳,他盯著那雙銀色的眼睛,越加覺得謝關山像是傳說中吸人精氣的老妖,尖叫著跑開了。
很快,原地隻剩下了他和謝桑陽兩個人。
去看龍虎會的計劃現在是泡湯了,謝桑陽有些不開心,但顧及著這位體弱多病、飽讀詩書的表哥,還是沒說什麼,悶悶不樂地和他告彆,離開了這裡。
這年謝關山八歲,便已經飽嘗冷暖。
畫麵一轉,麵前這個清瘦羸弱的小孩,已經成長為十三四歲的少年。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衫,風姿綽
約,身姿見長,已經能從中窺見大人的模樣。()
這一次,簡青終於看見了謝關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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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溫和美麗,父親健碩高大,一家三口正其樂融融的坐在屋內,各自操勞著。
今天應當是謝關山的生日,母親在給謝關山煮長壽麵,而父親則在燈下,一筆一劃地刻著什麼。
隨著視野的拉近,很快,簡青就看清,那是一塊用來辟邪的桃木牌。
謝關山父親的刻工很好,差不多已經完工了。
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簡青看見,上麵刻著兩行工整的字跡——
願君千壽
柏歲無憂
“柏歲”是謝關山的小名。
他的父母彆無所圖,唯求孩子長命百歲,如青鬆柏樹一般,百年長青。
然而,簡青知道,這個願望注定無法達成了。
當夜,鬼災侵入了謝家的小木屋,等到謝關山醒來,迎接他的十五歲的第一天,便是滿屋父母的血跡和碎肉。
簡青的心又微微地擰了起來,疼得厲害。
他看著血泊中,少年蹲下身,一塊一塊的撿起父母的斷肢和血肉,麵無表情地,一把抱在了懷中。
他的庇護沒有了。
唯獨在前方等待他的,是人間疾驟的風雨冰霜,打得他遍體鱗傷。
在他父母喪生後,村裡人收養了他。
謝關山一個人生活,吃百家飯長大。
這一晃,就到了十八歲。
按照約定,謝關山被投入了那個空蕩蕩的、黑壓壓的祠堂,作為祭品,被獻給了人間遊蕩著的鬼魂。
很幸運地,他活了下來。
他被奉為人間的神祇,連那雙在過去的十八年的每一天都被視作不詳的銀色眼瞳,都被認作是上天的旨意。
然而,緊接著,第二次鬼災來了。
遊走在人間的鬼魂不滿於這一次的祭品,這一次浩劫,帶走了村裡大半人的生命,甚至連謝關山的姨母一家,除卻謝桑陽,無一幸免於難。
很快,那雙銀色眼瞳帶來的浩劫接踵而至。
村裡起了流言,紛紛指責謝關山沒有擋住鬼災,就是那雙銀眼睛惹的禍。
很快,謝關山不敵眾怒,被困縛著手腳,跪在火光之中,一點一點地化為灰燼。
謝關山死了。
他死後的第一日,鬼災平息了,就在村裡人以為浩劫過去的時候。
第二日,更為浩大的鬼災卷土重來,橘紅色的的跳躍著的火光之中,所有活著的村民都看見,死去的謝關山坐在一條銀色的大蛇上,神色淡漠的看著他們倒在血泊之中。
謝桑陽的靈魂還未消散,他躲藏在井裡,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此後,桃源村大火,燒了三天三夜,謝氏一族全部消亡。
謝氏神變成了鎮守一方的神。往後,再也沒有一個姓謝的人,能夠再次生根發展,將生命延續下去。
……這是來自神明的詛咒。
大火過後,謝關山再次降臨故土,看著眼前灰黑的一切,神色淡漠。
祂俯下身,親手在焦黑的土地上種下了一棵桃樹。
等待時間推移,磚瓦成灰,往事隨風遠去。
在漫天桃花下,埋藏著一個已經死去千年的少年。
唯有桃花紛然,傾落如雨。
……
簡青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像是岸上的魚,心痛如絞,幾乎喘不上氣來。
晨光儘頭,有人逆光而立。祂俯下身,學著之前的樣子,溫柔地吻去他的淚水:“沒關係了。”
“我們會在一起,種新的桃樹。”
“無論是多遠的路,你都陪我走,一起……百歲無憂。”
簡青的回答,是微微仰起頭,迎合他的一個吻。
謝關山說得沒錯。
他會陪祂等。
等來年春天,豔麗的桃花開滿山頭。
等年年歲歲,鬆柏常青,百歲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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