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淩發來的是一些彩信,圖片裡是一張他手機相冊的截圖,裡麵有一個相冊赫然寫著“簡青”二字。
封麵那張照片是一片大雪地,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少年微微抬起頭,望著鏡頭。
他長相和現在的簡青有八分相似,眉眼更加青澀稚嫩,卻多出一種誘人采擷的青果的酸澀。
他站在雪地裡,衣衫單薄,白色的校服沾著紅色的痕跡,雙頰凍得微紅,連眼睫都承托著雪粒,仿佛下一秒就要碎在風裡。
沒有
人比簡青更熟悉這張照片裡的人,還有當時發生的場景。
幾乎是一瞬間,那些在心底苦苦壓抑著的記憶再次翻滾上來,卷走了簡青全部的意誌力。
鏡子中映出他蒼白的臉色,在某一刻,竟然和照片中那個蒼白青澀的少年極其相似,重合在了一起。
那些斥責、唾罵和嬉笑的聲音重新回到了簡青的腦海中,太陽穴一突一突地跳動起來,像是有一把錘子在敲打他的腦袋。
簡青痛苦的閉著眼,承受著那些記憶襲上心頭的痛苦,眼睫都不堪重負般輕顫起來。
……藥,他有藥。
這個念頭短暫的出現在了他的腦中,僅僅是一瞬間,就消散不見。
簡青躬下身,像是失明的人,垂下頭摸索到了床頭櫃,依循著記憶中的方向拉開第二層抽屜,指尖碰到了一個裝著藥的小罐子。
他艱難的旋開蓋子,從裡麵倒出好幾粒,看也不看,仰起頭,一股腦倒進口中。
喉嚨很乾,細小的藥片貼在喉嚨上緊巴巴的感覺並不好受。簡青緊閉著眼,眼尾因為生理性的刺激而微微泛著濕潤的紅。
簡青,不要想,彆去聽。
很快就會過去的——不怪你,那些都與你無關。
他跪倒在穿衣鏡前,神色痛苦,像個虔誠的信徒,朝聖之處,是自己的映像。
鏡中人卻抬起頭,安靜的看著簡青,像是憐憫,像是疼惜。
對,不怪你。
“他”無聲地重複道,都是他們的錯。
“他”伸出手,像是想要觸摸簡青,輕輕撫平他的傷痛,寬慰他的揪心。
但,“他”像是遲疑,半晌也沒有觸碰到他。在簡青重新抬起頭的前一秒,“他”終於如光似影,在晦暗的光線中消散了。
簡青抬起頭,看到了鏡麵中的自己。
他半跪在地上,微微垂著眸,像個異教徒一般狼狽又古怪。
多可笑。
他想,隻是一張照片,就能將他的心裡防線擊潰到這樣的程度。
他處心積慮了這麼久,才勉強建築起來的堡壘,現在卻一擊即潰。
那還隻是一張照片,簡青心裡太清楚,還有更多的、更難以讓他接受的東西,還掌握在陳淩手中。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手將手機翻過去一麵,掩蓋了那張照片。
他坐在床腳,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瘦弱的腳腕蒼白無力地勾起,他吸了口氣,把頭埋進雙膝中,作出逃避的姿態。
仿佛隻有這樣的姿勢,才能將過去和現在他所蒙受的一切傷害都阻隔在外。
但,那是不行的,簡青想。
雖然他可以像過去一樣自欺欺人地活著,但是,他心裡清楚,遲早有一天,他會重新麵臨這個問題。
他……他該怎麼辦呢?
他沒有那麼多錢,甚至還身負巨債,無法償還,要賠上自己的大半輩子,才可以從中脫身。
陳淩要的100萬,除卻他再去借高利貸之外,他不可能償還得起。要是報警的話,惱羞成怒的陳淩估計會將那些東西公布出來。
但是,如果要他放棄現在這份無論在方方麵麵來說都很讓他滿意的工作,簡青是絕對舍不得的。
要是他的同事都知道了,該怎麼辦?他們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他,厭惡、鄙夷還是避如蛇蠍?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眼前浮現出過往曾經遭受過的白眼和冷言冷語。
借錢,還是換工作?
這個選擇橫亙在簡青麵前,幾乎像一道天塹,讓他無法輕易的跨越內心的障礙,輕易地做出選擇。
簡青糾結著,輕輕咬著下唇。
半晌,他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站了起來,朝著門外走去。
他想問問那麵給他帶來好運的鏡子,也許,他會有所啟發。
就算是和鏡子裡的自己自言自語也可以,至少可以幫他理清思路。
簡青扶著門框,走出房門,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邁步向客廳。
他剛剛走到茶幾邊,就倏地停了下來,瞳孔微縮。
原先懸掛在牆壁上的那麵鏡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