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烏鴉情人 20(1 / 2)

13年夏,簡青正值高二。

蟬鳴聲聲,樹梢在風中輕晃著,太陽投射而成的圓形光斑在枝葉的掩映下影影綽綽的,構成了一幅盛夏的彩繪圖。

那時簡青剛結束完最後一場考試,留在教室裡跟著值日生一起擺放桌椅。

因為跳級的緣故,他比一般同學要小上一歲,可在同齡人中,他發育得似乎更好一些,僅僅隻是十六七歲的年紀,身姿頎長而挺拔,站在哪裡都是一道風景線。

不少考完試的彆班同學因為他而駐足留守,戀戀不舍的趴在窗戶上看他。

簡青能感受得到這樣的目光,他生性略帶些冷,不願意直接開口。發小從外麵風一般走過來的時候,順便趕了趕,玩笑似的對他們做鬼臉:“好啦好啦,彆看大帥哥啦,人家也要休息的!看看我!我一大馬猴,想看就看,多久也沒關係!”

白今夏是簡青發小,兩人從小在一個胡同院裡長大的,情同手足。剛才圍在彆人班上的同學們自然知道,很快就有些不好意思的散開了。

白今夏飛一般的湊到簡青麵前,大大咧咧又極其熟練的從他桌洞裡掏出一遝信件,“啪”地一下拍到桌上,衝著簡青挑眉:“歪,大學霸,大情種,大校草,又有這麼多癡男怨女給你遞情書了,戰果斐然啊!”

簡青淡淡瞥他一眼:“你的作文要是也能像現在這樣文采斐然就好了。”

“靠!”白今夏一巴掌拍到桌上,“你還是不是我兄弟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說完,又悄悄咪咪的湊過來:“我聽說外麵開了個好玩的店,你一起嗎?”

簡青皺起眉:“網吧?”

當時,那些高中生們很喜歡翹課去校外的網吧,白今夏也盛情邀請過他——然後被他無情醜拒了。

白今夏支支吾吾,歎了口氣,壓低聲音:“我聽說好玩兒嘛,一起唄?我爸媽今天又吵架,煩都煩死了,不想回去。”

簡青一愣,望著好友倔強的明亮眼眸,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然而,簡青人生中第一次網吧之旅並沒有成行。

他的第一隻貓,就是在途徑網吧的下水道旁邊撿到的。

簡青和白今夏絕不是那種坐視不管的人,他們把貓帶回了家,但很可惜,簡青父母有貓毛過敏症,無法在家中收養;白今夏的爸媽老是吵架,情緒不穩定,兩個半大不小的小孩也不敢冒這個風險。

他們四處打聽,終於找到了林紅阿姨開的救助所。

那個時候的“芥子之家”還不叫芥子之家,一塊破舊的木板上寫了幾個模糊的看不清的字,誌願者在白房頂屋子裡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還是所長的林紅熱情招待了簡青和白今夏,小貓也有了家,於是,他們就成了這裡的常客。

每次放假,兩人逮著點時間就來這裡做誌願者。

他們還在路邊撿了好幾隻被遺棄的小貓小狗,每一隻都精心照料著,用心無比。

不僅如此,簡青和白今夏身上一大半的零花錢都花在了給救助所的小貓小狗買糧食和用品上。

兩人對這樣的日子樂此不疲。

直到高三上學期,白今夏那邊出了亂子。

他父母離了婚,兩人都不想再帶著白今夏過日子,他們還沒完成分家的時候,簡青經常能在自己家的小窗戶旁聽見對麵白家的爭吵聲。

……他們都不要他。

他曾經找過他,想問問他現在怎麼樣,但對方一直閉門不出,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於是,那個夏天,他再也沒有和白今夏一起去過救助所了。

最終,白今夏被判給了爸爸。

他的父親是個賭鬼,好逸惡勞,一點也不懂得關懷一個還在青春期的小男孩。

就這樣,他從簡青的小夥伴,變成了大院裡茶餘飯後的談資。

常常被提起的還有簡青——在所有人眼中,他仍然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孩子,家境優渥,父母疼愛,人生順風順水。儼然和白今夏劃開了一道跨越不去的溝壑。

八月的最後一天,簡青去學校報到,終於看見了將近一個半月沒見過的摯友。

他穿著空空蕩蕩的校服,坐在天台上蕩著雙腳,頭發被灼熱的風吹得散亂。燒成橘紅色的天際在他頭頂漸漸散成絮狀的流雲。

他看見了呆若木雞的簡青,笑了笑:“拜拜,下輩子我們還當好兄弟。”說完,他縱身一躍,錯過了簡青伸出的手。

血色和碎肉充斥著簡青的視野,他呆呆地趴在欄杆上,看著昔日好友倒在盛放的血泊中,他躬著身體,雙手疊在胸前,像是在虔誠地親吻著大地。

自那起,無數個午夜夢回的夜晚,好友的臉就會出現在簡青麵前,像是一個不散的剪影,一次次從天台跌落,讓他感受著生命從指間溜走的痛苦。

簡青的學習一落千丈,一蹶不振,往日備受歡迎的同學們對他敬而遠之,無數次,他都能感覺收周圍的同學對他投來的若有若無的目光。

他們在戲謔,又在害怕。

他們害怕和他做朋友,甚至害怕靠近他,就會為自己帶來厄運。

多可笑啊。

原本他是人人都趨之若鶩的中心,現今棄如蔽帚,不過如此。

在治愈傷痛的這段時間,簡青學會了獨身一人去救助所做誌願工作。

那個叫林紅的阿姨很疼他,雖然人淡如菊,但是對簡青仍然很是關懷。

他日日都來得晚,比不過那些有時間出來做誌願的大學生,到這裡的時候,往往就快要到救助所下班的時間了。

林紅卻給他留了一扇門。

一燈如豆,溫暖的光線照亮了簡青的臉。

他單薄的脊背微微弓著,因為消瘦,漂亮的蝴蝶骨在背上顯現得異常明顯,也格外讓人心疼。

林紅問:“你來這裡,家裡人不會說嗎?”

簡青抱著貓搖頭,惜字如金:“不。”

事實

上,他的父母很忙,常常沒什麼時間關心他,兩人齊齊主外,連在家的時間都不常有。

林紅笑著摸他的頭,嗓音溫和又冷清:“那你和小動物們待一會兒吧。離開的時候,就把門合上,好不好?()”

簡青在救助所待了整整一個月。

他弄花侍草,逗貓養狗,把它們照料得實在很好。

在他獨自靜坐的時候,小貓和小狗就會默默地走過來,躺在他腳邊,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著他裸露在外的腳腕,安靜地陪伴著他。

這段時間以來,老師找過他談心,父母對他急於求成,不免嗬斥,就連睡覺也不安生。隻要一閉上眼,他就會看見倒在血泊裡的好友,失重感和眩暈感襲擊著他的感官,讓簡青無從逃遁。

隻有這裡,是他的應許之地。

半個月後,簡青的成績有所回升,但昔日對他寄予厚望的父母已經無法再關注到這樣的變化了。

他們投資的項目因為一個小小的錯誤完全失敗,把全副身家連帶著借來的一百萬打了水漂。

走投無路到絕望的夫妻在一天夜裡,在他們驚醒的兒子麵前,牽著手跳下了十三樓。

噩夢在重演,父母倒在血泊裡的模樣和好友重合在一起,竟讓人分辨不出這到底是所謂的真實?()”,還是他的想象。

簡青在家中躲藏了將近半個月,誰也不見。

後來,還是被前來看望他的林紅找到了。

林紅站在他麵前,伸出手:“小簡,沒關係,會好起來的。”

“……不會了。”簡青曲著膝,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身體,將頭埋進懷中,看著已經變得淩亂的地麵,嗓音低啞,“不會有人再愛我了。”

他的父母、他的親友,都在高樓下的水泥地上喪生了。

他們走得多灑脫,卻從來沒想過,被留在這個世界上的簡青會有多難過。

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新增任何一張與他們有關的相片,他們不再參與他未來的人生中,痕跡卻如同烙印一般,永遠不會抹去。

“不是這樣的。”林紅垂著眸,伸手摸了摸簡青濕潤的眼角,嗓音帶著柔軟的憐惜,“還有彆的東西會愛著你,比如,那些喜歡你的小動物們——它們永遠不會背叛你,對你的愛永遠真誠而專一,不會因為時間和距離有所改變。它們不會因為你落魄、失孤而遠離你,嘲笑你,它們一定是世界上和你最心心相貼的東西。而你,已經很久沒來看它們了,不是嗎?”

簡青一愣,抬起朦朧的淚眼,定定地看著林紅。

他抿著唇,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像是下定決心了一般,伸手握住了對方溫暖的手。

世界上,隻有它不會再背棄他。

然而,命運仿佛格外不滿於簡青的存在,屢屢和他開一些常人無法承受的玩笑。

先是第一隻體弱的貓、然後是另外一隻食欲不振的狗。救助所仿佛被死神的陰影籠罩著,死亡和疾病接踵而至,而他們毫無辦法。

半個月後,因為

() 一場蹊蹺的瘟疫,近半救助的動物都死於非命,在小小的窩裡結束了它們短暫的一生。

應許之地裡,第一次多了它們的墳塋。

這樣過於蹊蹺的巧合引起了誌願者們的不滿和憤概,在一天雨夜,他們把簡青拉到天台,大聲質問——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要如果不是你的話,它們肯定能活下來!”

“你難道不知道自己是喪門星嗎?!任何親密的關係都會讓你身邊圍繞著的東西全部遭難!”

“不是?還敢說不是!我真的被你氣笑了!你爸媽、你朋友已經被你害死了就算了,現在連救助的小貓小狗也死了,你還說你不是喪門星?遇見你真是晦氣!我倒了八輩子黴了!你還是儘早追隨你爸媽和朋友一起下去吧!彆在人間禍害彆人了!”

那些重複不休的聲音圍繞在簡青的耳邊,像是一個個釘子,精準無誤的釘入他身上每一處傷口。像是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隻能咬牙忍受。

無須掙紮,即使是最簡單的呼吸,也會讓簡青疼得喘不過氣來。

他感覺自己呼吸時,喉嚨間都有血腥甜的味道。

在他們離開之後,天台隻剩下簡青一人。

月朗星稀,雲層很淡,幾顆流星緩緩地從天空劃過,像是在造一場浪漫的景。

簡青緩緩躬下身,終於痛哭出聲。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不知道——

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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