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蘭恩就在距離自己的爪子很近的地方,找到了那個人類。
不知為什麼,方才還很有勁兒的人類已經不動了。
他緊緊閉著眼睛,像一個精致而了無生氣的人偶般橫陳在地上,身上的衣料已經碎成了一塊一塊的布條,看上去很是狼狽。
蘭恩並沒有輕舉妄動,它垂著頭,巨大的豎瞳緊緊地盯著那個人類。
一秒、兩秒、三秒……
兩分鐘過去了,就連那些被方才的蘭恩嚇走的寒鴉都回來了,這個人類好像還是沒有任何要逃走或是求饒的跡象。
如果不是蘭恩還能感覺到來自那個人類身上的溫熱氣息,和淡淡的呼吸,它一定會以為這個人已經死了。
事實上,不需要感覺,這個人類隻要在外麵凍一晚上,一定會沒命的。蘭恩想。
既然死亡已經成為了定局,蘭恩不再焦急自己到手的食物會跑掉。
它低下頭,溫熱的鼻息撲灑在那個人類的臉上,忽然突發奇想,伸出舌頭,舔了他一下。
……好燙。蘭恩想。
龍族的體溫本來就偏低,因此,它們沉睡的時候,隻有心臟的部位會比較溫暖。它從這個人類身上感受到的溫度,已經超出了“正常的”範疇,因此在這個寒夜之中,顯得極其難得。
但是,“熱”並不一定是一件好事。蘭恩能夠感覺到,這個人類身上的溫度已經屬於“不正常”了,他的生命力正在被這場灼傷他身體的大火慢慢的吞吃掉。按照這樣的情況下去,不需要等到天明了,它就能等到一具涼透了的屍體。
蘭恩還沒有停止舔舐的動作——靠近熱源,在這種寒冷的天氣中是很舒服的一件事,連龍族都無法拒絕。
() 它小心翼翼地舔著他的臉,甚至有些害怕自己粗糲的舌頭會將這個脆弱的人類舔破皮,然後,它慢慢地掃到了他的身體上,津液弄得他的身體都亮晶晶的。
這個人類看上去就很脆弱,像一塊香香軟軟的棉花糖,沒想到隱藏在那些布片下的皮膚更軟,香香的,和它想象中的、獨屬於野獸的酸臭並不一樣。
等會兒吃起來,骨肉應該也不會像那些野獸一樣磨牙的吧?
他長得很清秀,在人類和龍族的審美標準之中,應該算得上是好看。
它一邊想,一邊用舌頭舔舐著他的全身,很快,在舔舐著某個地方的時候,它獲知了更多關於這個人類的信息。
這是一個雄性人類。
明明是雄性,卻這麼嬌弱,不知道他們族的雌性會不會更大一些呢?就像螳螂一樣,蘭恩想。
這個人類應該是不小心跌進這裡的,他來自哪裡呢?他的父輩、或者是他自己,有沒有參加過屠龍的計劃裡呢?
這些問題很快隨著一聲從蘭恩的胃部發出的咕咕聲打斷了。
……它現在,好像真的很餓了。
它的身體中,現在充滿了對這個人類的捕食欲望。
蘭恩不再猶豫,用龍爪將對方倒吊起來,人類軟綿綿的身子被毫不費力地甩到半空中,那些白色的布片就這樣飄落下來。
真是一個弱小的對手,蘭恩想。
就在它想將這個可口的人類丟進自己的口中時,那些布片飄落到了它的鼻尖,使蘭恩的動作不得不停了下來。
一塊堅硬的、冰涼的東西落在了蘭恩的眼前,幾乎是一瞬間,就奪取了蘭恩的注意。
……那是一塊琥珀色的、屬於龍的鱗片。
龍族血脈相通,隻要是直係血脈,都能認出父輩或者子嗣的東西。
比如說現在,蘭恩認出來,那是一塊龍的鱗片——準確地來說,那是一塊屬於它的父親德米安的鱗片。
可是為什麼!?德米安的鱗片會出現在這個人類的身上!?!
巨大的困惑襲擊了蘭恩,它猶豫著,停下了動作,將那個人類吊在半空中,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方才已經被他舔舐過一次的臉。
這張臉很陌生,它連人類都沒有見過,一定不認識他。
可是他為什麼會有德米安的東西?難道是德米安換鱗的時候不小心遺落的?
不、不可能的。龍族對於自己的血脈保護很是珍視,蘭恩相信,自己記憶中那個威嚴的德米安不可能做出這種小龍都不會犯的錯。
蘭恩的豎瞳中完整的倒映出人類蒼白脆弱的模樣——他的狀態在很明顯地告訴蘭恩,要是再這樣下去,這個人類很快就要死了。
它遲疑著將他放了下來,下一刻,人類孱弱細瘦的四肢輕輕的撲騰了兩下,隨即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裡的夜晚,對人類來說太冷了。
蘭恩像是想到了什麼,另一隻爪子將那些飄落的布片輕輕地放在人類的
身上,巨大的豎瞳一動不動的觀察著人類的動靜。
然而,和它想的不一樣,即使是這樣,它也沒能停止對方的顫抖。
一陣寒風吹過,蘭恩發覺,人類掙紮的幅度小了一些,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了。
直覺告訴它,不能放任這個人類就這樣死去。
整個龍族就剩下它一條龍了,追逐父輩存在的痕跡,是蘭恩的本能。它不能放過他。
蘭恩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將人類放了下來,整條龍趴伏下來,恢複到了原先團著他的動作。
他們靠得很近,巨龍溫熱的鼻息落到人類的臉上,細長的尾巴揮打著四處飛舞的蠓蟲,蘭恩伸出舌頭,不斷地舔舐著他的身體,保持著人類軀體的溫度。
不知是不是它采取的補救動作真的有效,很快,逐漸失溫的人類的身體在緩緩的回暖。
這樣的變化令蘭恩欣喜極了。
它放慢了速度,將人類放置在自己的胸口旁,那裡的心臟正在一下一下地跳動著,發出能被人類的耳朵捕捉到的聲音。
熱度進一步團聚起來,為人類營造出一個可以過冬的溫室。
蘭恩不知道自己的動作持續了多久,天邊漸漸翻起了魚肚白。
它已經有些精疲力儘,捕食的欲.望再一次壓製了其他的欲求。
但是,高等生物的理智在告訴蘭恩——絕對不能捕食麵前這個人類。
不然,它就會犯下連自己也無法饒恕自己的錯誤。
等到天際微亮,明亮的陽光重新落在人類的身上,蘭恩才停了下來。
它拖著饑腸轆轆的身體,無力的扇動著翅膀,離開了原地。
再等一會兒,等它吃飽了,就帶這個人類回到自己的洞穴去。在盤問出他和德米安有什麼關係之前,蘭恩不會殺死他的。
蘭恩想著,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去遠方打獵,順便帶回來了幾隻沒有處理的豺狗。
然而,蘭恩沒想到的是,那個虛弱的、幾乎下一秒就要摔倒的人類,在自己回來之前,就離開原地,消失不見了。
半晌後,它望著遙遠的東方,冰冷的暗紅色豎瞳中倒映著這篇荒涼的平原。
……跑吧。
無論怎樣,它都會重新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