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我。”沈夜白安慰的握了握秦陌羽的手,沉聲道,“我會幫你找到凶手的。”
“我已經找到了。”秦陌羽半闔眼瞼,聲音冰冷了許多。
“誰?”
“焚忝。”
意外的名字讓沈夜白一愣。
“這是我在你離開時從那個人身上找到的。”秦陌羽坐直身子,眼神掃過某個角落,冷漠的收回視線,一個儲物袋出現在他手裡。
這個儲物袋不但是從襲擊者身上找出來,而且上麵還繡著一個字:焚。
繡字的花樣和那天夜晚秦陌羽看到的,南尋從焚忝身上偷走的儲物袋一模一樣。
看過原著的秦陌羽知道焚忝是個雞腸小肚的炮灰角色,但他從來沒想過,僅僅因為那天晚上自己在哪裡,焚忝就要如此不依不饒的探尋自己,甚至不惜燒毀宗門,殺了師父。
找到這個儲物袋時秦陌羽隻覺得無比諷刺。
他苦心勸說老道士離開原著中宗門的地方,搬到這樣荒山野嶺就是為了避開遇到男主招來的滅門之禍,本以為萬事大吉,卻不想反而是自己給老道士帶來了災難。
“我剛剛一直在想——”
“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害死師父的元凶。”
秦陌羽幽幽道。
“你不是!”
沈夜白不讚同的看著秦陌羽,生怕秦陌羽多想:“那天晚上發生事本就與你無關,陰差陽錯下被牽連,事情變成這樣誰也想不到,你師父要是知道你這麼想一定會罵你的。”
“可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多管閒事……宗門又怎麼會被毀,師父又怎麼會屍骨無存……”
“誰也不想這樣,你沒有錯,真正該死的是焚忝。”沈夜白抿著嘴,心疼地抱住秦陌羽。
秦陌羽痛苦地閉上眼,他不是不懂這些道理,但腦子裡總有一個聲音不停的告訴他,是他害死了師父。
那個聲音宛若魔咒,不斷衝擊著秦陌羽本就千瘡百孔的心。
沈夜白不忍看到秦陌羽這麼痛苦糾結,但也不知道該怎麼勸慰秦陌羽,他眼角餘光瞥見殘破的葡萄藤架,忽然想到什麼,輕手輕腳的離開秦陌羽身邊。
“陌羽,睜開眼看看。”
沈夜白輕聲道。
秦陌羽抬眸,眼前多了幾壇眼熟的酒。
“這是……”
師父的酒。
秦陌羽怔怔地看著酒壇。
“我從藤架下挖出來的,可惜隻剩這幾壇了。”沈夜白微微一歎,盤腿坐下。
沈夜白拿過一壇酒,揭開了封口,濃鬱的酒香和米香讓人不飲自醉,他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兩個壞碗,雖然殘缺,但喝酒應該是沒問題。
“陌羽的師父不是最愛喝酒嗎?既然你走不出,那就讓它幫你走出來。”沈夜白拎起酒壇,往碗裡倒酒,倒滿後遞給了秦陌羽。
秦陌羽雙手接過碗,清澈的酒水倒影出自己憔悴的麵容,他嗅著熟悉的酒香,恍惚間覺得師父就在身邊。
酒啊……
秦陌羽捧著碗,猛地仰頭一口喝乾,火燒一樣的辣讓他嗆了好幾下,是熟悉的酒味,喝起來和記憶裡一樣的烈。
以往的秦陌羽被老道士哄著騙著喝酒都是小抿一口,就那樣都容易上頭臉紅,皺著臉說不喝不喝,現在沒有人騙了,他卻一碗又一碗拚了命的喝。
因為喝的太急,酒水打濕了他衣襟。
秦陌羽的脖子到臉因為這酒紅了個透,他雙眼迷茫,明顯是喝醉了,卻還是一碗接著一碗灌自己,最後甚至直接抱著酒壇喝,沈夜白攔都攔不住。
秦陌羽抱著酒壇,神色悲涼,又哭又笑:“夜、夜白啊……為什麼……為什麼這酒……這麼苦啊……”
秦陌羽一邊說太苦了一邊搖頭晃腦,絮絮叨叨的不知道在和誰說話。
“這麼苦的酒……為什麼……為什麼師父愛喝啊……”
“明明就不好喝!為什麼啊!”
“為什麼啊……”
“究竟是為什麼啊!”秦陌羽幾乎是吼著喊出這句話,眼中帶淚,徹底醉倒在地,手裡還死死抱著酒壇不肯鬆手。
即使醉倒在地,他還在喃喃自語“為什麼”,仿佛在質問那個拋下自己離去的人,為什麼又留下他一個人。
秦陌羽終於又睡著了。
他夢到一條走不完的長廊,長長的仿佛沒有儘頭,他追逐著那個背影,眼看就要追到,撲過去卻什麼也抓不住,他像個孩子在原地大哭,有人溫柔的抱住他,輕拍著他的後背,在那人哼的不知名的歌曲中漸漸停下了抽泣。
沈夜白拭去秦陌羽眼睛滑落的眼淚,輕輕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
睡吧,陌陌。
這個夜晚很冷也很長,但好在東方漸白,旭日東升,所有傷痛終會過去。
……
無臉男坐在石頭上,看到青衫男子悠然的走到自己旁邊後問道:“解決了嗎?”
“差不多吧。”青衫男子聳聳肩,漫不經心道。
無臉男不滿的說:“解決了就是解決了,沒解決就是沒解決,什麼叫差不多?”
“嘖,反正不妨礙你的計劃就對了。”青衫男子不願多說。
無臉男碰了個軟釘子,心裡不滿,但又不能強迫青衫男子說出來,隻能自己掐指一算,總算明白他為什麼這麼遮遮掩掩了。
“算了。”無臉男雖有不滿,但隻要不影響他的計劃,他也就算了。
“接下來去哪裡?”青衫男子問。
“西洲。”
“哦?”
這個目的地讓青衫男子有些意外,恰好此時他收到手下的消息,他低頭看了眼手裡的木牌,看到上麵的消息後頓時樂了:“這麼巧,南洲皇室也開始行動了。”
“什麼意思?”無臉男沉聲道。
“他們說,南洲皇室正在集合軍隊,準備出兵西洲。”
……
禦書房。
沈昇剛批完一批奏折,還沒等他喘口氣,馬上就有新的奏折呈上來,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歎了口氣認命的繼續批折子。
但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讓他安穩。
“皇兄——”
人未到聲先至,沈昇連頭都懶得抬就知道是沈渝來了。
也隻有沈渝這麼沒大沒小,不通報直接闖進禦書房,而且高聲喧嘩了。
一身戎裝的沈渝眨眼就踏入禦書房,走到沈昇案前,對沈昇專心批折子無視自己的行為十分不滿,拉長了聲音喊他,跟叫魂似的。
“皇兄~皇兄~皇兄~你看看我呀——”
“又怎麼了!”沈昇被他叫的頭疼,沒好氣的把折子一摔,抬頭看到他這身打扮頓時黑了臉。
“穿成這樣乾什麼?又去軍營給朕惹事了?戚將軍呢?不是你跟著他學兵法嗎?怎麼又到處亂跑!”
沈昇的斥責像連珠炮一樣把沈渝打得頭昏腦脹,傻傻地站在哪裡,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
我有這麼不堪,讓皇兄一看到我就以為我乾壞事了嗎?!
“沒錯,你就是這麼不讓朕省心。”沈昇毫不客氣的說。
沈渝一臉震驚:我家皇兄終於學會讀人心思的法術了嗎!
“彆擺出這幅蠢樣,你想什麼都快寫在臉上了,朕還不知道嗎?”沈昇沒好氣道。
有時候沈昇都懷疑母妃是不是抱錯孩子了,沈渝和自己一起長大,卻活的比誰都沒心沒肺,那些心機詭計一個沒學到,憨直的離譜。
沈渝委屈了:“皇兄又嫌棄我笨,你再罵我,我就去找母妃告狀說你欺負我!”
沈昇聽到這話都快窒息了,比自己都高了還要找母妃告狀,他這個蠢弟弟到底是十七歲還是七歲啊!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件事,長話短說,你找我到底什麼事。”沈昇被沈渝氣得都忘記自稱“朕”了。
“我想跟著戚將軍去西洲!”沈渝眼睛亮亮的,一臉期盼的看著沈昇。
“不準。”沈昇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
“為什麼!”沈渝垮了張臉,努力握拳向沈昇證明自己很能打,“我很強的!而且戚將軍也說我很有靈氣,兵法學的可快了!”
“得了吧,就你那三腳貓功夫和腦子,到了西洲肯定被那些狡猾的魔修吃的骨頭都不剩。”沈昇氣笑了,抄起折子就往沈渝頭上錘。
“而且戚將軍去西洲又不是去玩的,他是去領兵打仗的,刀劍無眼,你要有個好歹母妃怎麼辦?”
沈渝挨砸後本想嚷嚷,聽到沈昇的話後收了打鬨的心情,皺眉道:“我們真的要和西洲開戰嗎?不是說和他們合作嗎?”
“哼,所以說你天真。”沈昇攏了攏袖子,從批好的奏折裡抽出一本丟給沈渝。
“西洲那些家夥欺軟怕硬習慣了,不把他們打服是不知道合作兩個字怎麼寫的。而且原本被雁帝打服的鬼塚又開始搞小動作了,正好趁這次教訓一下這些家夥。”
“鬼塚……怎麼又是那些惡心人的家夥。”沈渝似是想到什麼,厭惡的啐了一口。
被那些非人非鬼的家夥盯上,說句不過分的,絕對比掉茅坑還惡心。
他把沈昇給的折子打開快速看了一遍,看到那幾個熟悉的地名,氣得把奏折扔地上,滿臉不可置信的對沈昇說:“他們不會還沒放棄找雁姑姑的埋骨之地吧?!”
“她是為守護南國戰死的雁帝,按照規矩,你不能這樣稱呼她。”沈昇沉聲道。
沈渝咬著牙低聲道:“可她也是我們的姑姑啊……”
“她在是我們姑姑之前,先是一個皇帝,一個值得我們所有人記住的好皇帝。”
沈昇揉了揉沈渝的頭,長歎一聲:“小渝,我知道你和雁帝感情好,雁帝戰死讓你很難受,你想為她報仇,我又何嘗不想?但你絕不能去西洲。”
“為什麼?你明明知道那些家夥找雁姑、不……雁帝戰死的地方是為了什麼,他們連她的屍骨都不肯放過,為什麼不讓我去為她報仇!”沈渝眼神憤恨,不明白為什麼沈昇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自己。
“為私,你是我胞弟,我不願你陷入險境,母妃也不願意。”
“我不怕!”沈渝一把甩開沈昇的手,神情悲涼,“雁姑姑也是皇爺爺唯一的女兒,雁姑姑主動請纓戰死沙場,我們卻連她的屍骨都找不回……多麼可笑!”
“你先聽我說完!”
沈昇強硬地把沈渝摁住,眼睛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為私我不想你去,為公我更不可能讓你去,如果你出了點什麼意外,那未來當我出征戰死時,又有誰來繼承皇位?難道靠剩下那些酒囊飯桶的皇親國戚嗎?!”
沈渝被他說的啞口無言,可還是不死心:“可是……可是……事情未必會這麼糟,除非真的沒辦法挽回,否則皇兄你不可能禦駕親征的。”
“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什麼都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沈昇垂眸,看著袖口上繡著的滄海龍騰圖案,自嘲的扯了扯嘴角,“就像我從未想過會穿上龍袍,也未想過會發生四洲大戰時那樣慘烈的更替。”
南國建國年份太過久遠,已經不可查,但作為占據南洲十分之九土地國家的主人,他們有自己的原則。每當南國有難時,在位的皇帝都會禦駕親征,而四洲大戰中,南洲皇帝前後換了三十七個,往往是先帝戰死沙場消息剛傳回來,下一位帝王就準備動身前線了。
可以說,南洲皇室正是憑借這種狠勁才能屹立多年不倒,同時讓南國擁有了極為強大的凝聚力。
“可是……”沈渝難受低下頭,悲傷的說,“哪怕我們為了恢複元氣不能大肆尋找雁姑姑的屍骨,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找?然後挖出她的屍骨,甚至煉化她的魂魄……”
“我告訴你這件事不是讓你憤怒,而是為了告訴你。”沈昇撿起被沈渝丟在地上的奏折,眸光沉沉,“南國現在的處境依然危險,我們能依靠的隻有老祖和自己,所以你不要總想著去西洲。好好修煉,等你和老祖一樣強大,任他什麼鬼塚靈塚,根本不值一提!”
沈渝最後的希望破滅,他帶著沉重的心情離開了禦書房。
沈昇站在禦書房門口,看著他越來越小的背影,風把衣袖吹起,身上明黃的龍袍上張牙舞爪的金龍好似下一秒就要衝出來,他是四洲大戰後第三十八位皇帝,今年不過十九,麵容青澀,卻沒有一個大臣膽敢小看這位少年天子。
“皇上何必告訴王爺。”
一個武將打扮的人從側殿走出,正是戚將軍,他從頭到尾聽完了沈昇和沈渝的爭吵,他半跪在地上恭敬的說:“王爺年齡還小,一心想尋回雁帝屍骨,告訴他鬼塚的事隻會徒惹心急啊。”
“十七歲,不小了。”沈昇抬起頭,陷入了回憶,自言自語道,“臨帝也是十七歲登基,半月不到死在亭長坡,說來可笑,現在朕比之年長兩歲,卻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三天。”
“陛下……”
“朕是真的怕啊,怕又來一個四洲大戰,怕不明不白的死在什麼地方。”
沈昇身上那不符合年齡的穩重老練,沒有人知道是他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來的。
“但朕更怕的,卻是小渝分不清事情緩重,一味的情緒用事——這是一位帝王最忌諱的,正好借著這事壓壓他的脾氣,讓他彆這麼衝動。”沈昇長歎一聲,望向老祖所在的洞府——哪裡才是南國最終所依,立國之本。
好一會,沈昇才轉回頭。
“戚將軍什麼時候出發?”沈昇負手而問。
“明日卯時就動身。”戚將軍回答。
“一切小心,南國不能沒有你。”沈昇拍了拍戚將軍肩膀,戚將軍抬起頭,也是一張年輕的麵容。
“多謝陛下關懷,臣必不辱使命!”戚將軍抱拳,目光堅定,起身向沈昇告辭。
沈昇站在原地目送戚將軍離開後,才緩步走回禦書房。
本以為一天的事情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夜間有侍衛來報,沈渝從自己的府邸裡失蹤了,隻留下一封請陛下親啟的書信。
沈昇匆匆趕到沈渝府邸,打開了那封信。
隻見上麵寫著一段字:
皇兄,我還是沒辦法忘懷,或許你說的對,我不該這麼衝動,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為了南國好。但抱歉,請讓我再任性一次,我一定會安全找回雁姑姑的屍骨的。
信的末尾留款是沈渝,筆跡也對的上。
沈昇萬萬沒想到自己一番苦心付之東流,他完全低估了沈渝對這件事的執念。
他馬上下令封鎖皇城,全城搜索沈渝的下落。
但沈昇不知道的是,沈渝為了尋回雁帝屍骨謀劃已久,今天也是他最後一次試探沈昇,成功了就跟著大軍走,失敗了自己偷偷離開。
那個沈昇記憶裡的傻弟弟,也在不知不覺間,學會了心機掩飾自己,不知道沈昇想明白後心裡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