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經典的《六幺》被她彈得婉轉多情多情,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尋常的樂曲或許還需要專業才能分出好壞,但真正頂尖的聲樂,是能溝通人心,撩撥情緒。
便是不識字的販夫走卒也能聽得出的好,才是真的好。
聞琴素來自詡樂曲高雅,非行家聽不懂,從不屑和販夫走卒打交道。可如今聽得這一手琵琶曲,頓時臉色煞白,原來好就是好,無需那麼多虛言矯飾。
她奏不出老少鹹宜,雅俗共賞的曲,不過是她彈得不夠好罷了。
井底之蛙,坐井觀天,不外如是。
一曲終了,傅寧撫平弦上餘音:“許久不彈,手生了,見笑。”
“今日聽君歌一曲,如聽仙樂耳暫明。”奚九酒帶頭鼓掌致意。
滿堂掌聲雷動。
可傅寧有多驚豔,就襯得聞琴方才的高傲有多可笑。
“呦,剛才好大臉說自己賣藝不賣身的人呢?怎麼不說話了?也是,連真正的好琵琶都沒聽過,難怪覺得自己厲害得不行了。”
聞琴麵色慘白,平日裡嬌豔張揚牙尖嘴利的,此時此刻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她不說話了,彆人卻是要說的,她們這樣自命清高,自詡高人一等的做派著實把在場其他姑娘都給得罪了,哪怕是要跟著她們鬨事出逃的紅姑娘們,也是跟看不慣她們的。
秦樓楚館是三教九流彙聚之地,撒潑是妓子必會的求生手段,一群人湊在一起罵人,那是相當得難聽,能把人氣死。
“真當彆人是為了她那雞爪子抽風來的?還不是為了睡……”
“行了!”奚九酒製止了即將說出口的臟話,“同是青樓淪落人,她們受人誤導,莫要取笑了。”
“你好大的年紀,也不知道練了多少年琵琶,聞琴才幾歲你幾歲,以年紀壓人,算什麼英雄?”識書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聞琴,握著聞琴的胳膊拍著她的背,一麵安撫一麵警惕,齜牙咧嘴如豎刺的小獸,“聞琴,她們以大欺小,這不公平!”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一聲嗤笑:“呦,現在知道以大欺小了,你號稱嶺南琵琶第一人的時候是當比你大的樂師都死光了嗎?給你自抬身價的玩笑話,你還當真了?”
傅寧說道:“我這十幾年沒怎麼練琵琶,如今彈得還不如我十三歲的時候,倒不算欺負你。”
“你!……我……”聞琴迷茫萬分,淚眼朦朧,握著識書的手,“識書,我真的,我真的彈得不好嗎?”
“你彆信她們的!你彈得就是很好!”識書如同豎起渾身尖刺的小獸物,警惕而仇視得瞪著傅寧,“我們又不知道你打哪兒來,還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沒騙你。”傅寧說道,“因為我十四歲的時候,教坊就散了。”
“教坊散了跟你有什麼關係……”識書還沒反應過來,旋即瞪大了眼睛。
她的意思是……她的意思是……
“我原也是教坊官妓。”傅寧一句話,如同扔下一顆炸彈,連奚九酒和攢竹都極其驚駭!
她們知道公主遣散教坊之後,部分進了太平彆院的後來當了女醫,卻沒想到傅寧也是其中一員!
太平彆院收人不拘出身來處,士族千金平民孤女良賤逃奴一視同仁,人數實在太多太雜,教坊又遣散多年,昔年資料早已付之一炬,傅寧又改名換姓,要是她自己不說,這會是個永遠的秘密。
然而她今日就那麼輕易的,自己說了出來。
“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傅寧抬著手欣賞自己如今淡了琵琶繭的雙手,“當年我也陪過宴,登過長安最煊赫的門第,見過大唐最富貴的風流。你們經曆的一切我都知道,那樣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