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斑駁血汙本也並非真實存在,而是人死時殘存的怨念所化,需要用靈力淨化,方可恢複原狀。
手帕並沒有被血汙所染。
她把手帕再一次塞到阿玲掌心裡,仰頭看著漸漸顯露出為人時清秀模樣的阿玲,認真叮囑。
“所以,阿玲不要再把自己弄臟啦。”
單單是被詛咒纏身的幽靈,還有解除執念後成佛的可能,可一旦背負殺人的業障,便再無回頭的可能。
惡鬼是無法擁有來世的。
——而且,大概在她動手的瞬間,悟就會將她祓除。
青木夏樹目送阿玲走進藤原中納言的屋子。
門被合上。
………………
…………
……
還是那間破漏的山野小屋。
不需要睜開眼睛,光是聞著那股泛有草木潮濕氣息的味道,藤原中納言就知道他又墜入了那個不斷重複的噩夢。
但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感覺到四肢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那樣的禁錮感。
而後,冰涼的手貼在他的臉側。
藤原中納言下意識睜開眼睛,可入目所見,並非是之前那個模樣可怖的女鬼,而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少女。
一身粗野布衣,神色羞怯柔和,如晨曦下盛開的帶露山梔子。
人對於美好事物總是有幾分偏心與好感的。
出於習慣,他先是衝對方溫和地笑了一下,才遲疑著詢問此地是何處,她是誰。
少女聞言卻忽然失笑。
“果然……您就是這樣的性格啊。無論是誰站在我當時的位置,都會得到您的溫柔吧。”
一切都與記憶中的那個影子重合起來。
阿鈴輕輕撫摸愛人的臉龐,似乎是想記住這一刻。
畢竟,她的愛人已經很久沒有對她這樣笑過了。
“您真是個糟糕的男人啊。看似對誰都溫柔多情,實則隻愛自己。滿足後便將他人的愛意拋下,繼續去追尋新的美夢。”
“……但是,或許是我擁有的太少,遇見您,的確是我這貧瘠灰暗的短暫一生中,最為珍貴和幸福的事情了。”
“可惜您實在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呀。”
阿鈴收回手,眉眼寧靜平和,掌心按在胸口處防止的手帕上,對過去的愛人道彆。
“希望來世不要再相見了啊,大人。我也要去尋找屬於我自己的美夢了。”
直到最後,她也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
“這樣就滿足了嗎?”
當夢境消退,五條悟挽起右手長袖,雙指並起,抵在女鬼的眉心處,如此詢問她。
阿玲看著他,又轉眼望向衝她揮手的青木夏樹,神色中有幾分恍惚。
“是,五條閣下。說來奇怪,我思來想去,發現自己並不恨藤原大人。”
“該怎麼去描述呢?可能是因為太寂寞了吧,所以在藤原大人出現的時候,就覺得人生都被點亮了,像黑暗中追光而去的人。”
“但我好像並沒有想象中那樣愛慕藤原大人。我愛的,隻是當時向我伸出手的那縷光罷了。”
阿玲閉上眼睛,表情安詳。
“……那就麻煩您了,五條閣下。”
執念已散,靈魂重獲自由,即可前往黃泉阪道坡,投胎轉世。
阿玲成佛後不久,藤原中納言也隨之醒來。
他怔怔地發了好久的呆,沉默半晌後,吞吞吐吐地詢問女鬼的下落。
安倍晴明搖著扇回答:“自然是依藤原中納言所托,將其祓除了。以後都再不會與閣下相見。”
聞言,藤原中納言恍然失神。
解決了委托,三人也拒了管家的挽留,趁機離開。
隻是安倍晴明先一步上了牛車,將空間留給在阿玲成佛後便沉默不語的五條悟,以及青木夏樹。
同樣感覺五條悟有話想對自己說,青木夏樹乖乖地站在屋簷下,等少年開口。
“……我不是阿鈴。”
五條悟最後是這樣說的。
“我沒有她那麼弱,會因為害怕寂寞而胡亂抓救命稻草。我分得清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而且,夢已經醒了。現在不是夢了……這裡是現實,我們兩個都真實地存在於此。”
他彎下腰來,眼睛眨也不眨地同青木夏樹對視。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夏。”
青木夏樹看著十六歲的少年不說話。
她對於五條悟的心態,其實就像是在路上遇見了一隻可憐的小貓。
因為小貓可愛,因為她遇見了,因為力所能及,所以想辦法照顧它、投喂它、讓它過得好一點。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決心將小貓帶回家,從此承擔它的一生。
她是不停流浪的旅者,連自己都沒有家,又談何給彆人一個歸處。
青木夏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可五條悟固執地要等一個答複,她隻好斟酌著措辭,踮起腳,安撫意味地摸了摸少年的發頂。
一如夢中她所習慣的那樣。
“我不是討厭悟。隻是……隻要我在平安京的時候,隨時都歡迎悟來找我玩,好嗎?”
這是青木夏樹能給出的最大限度的承諾。
五條悟對此並不滿足,但他見好就收。
貓向來是一種格外狡猾的動物,知道如何試探人類的底線,然後想辦法一點點鯨吞蠶食,將底線侵蝕。
“好喲。那就這麼說定了!”
五條悟勾住青木夏樹的小指,孩子氣地左右晃了晃,聲音輕快,咬字卻曖昧隱晦。
“……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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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還有未曾說出口的後半句。
——他不像阿鈴那麼弱,會再次眼睜睜看著光從掌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