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這層認知之後,紫衣內心莫名其妙地有了點酸楚。
她與林蘇的相識,緣於小姐當日的天瑤琴。
她對林蘇的認同,緣於去年除夕的那段畢生難忘的日子。
她接受林蘇成為她的領導,是小姐臨終遺囑。
她將柔絲閣今後的走向寄托於林蘇身上,是緣於他在小姐墳前那一曲化蝶,還有那悲愴蒼涼的:“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
小姐屍骨未寒,他就有了心上人麼?
雖然她也知道,象他這樣的人,缺女人萬無天理。
雖然她也接受,小姐跟他其實算不得真正的戀人。
但是,她知道小姐的心結。
小姐帶著未了的遺憾永埋地底,她總是天真地覺得,他應該斷絕紅塵情事,每年小姐的忌日,到小姐墳前坐坐,才吻合她對於人世間真情的一種解讀。
當然,她自己也知道,這想法甚是天真……
今日,他最親近的一個白衣仙子,來到了柔絲閣,來到了昔日他與小姐真正產生交集的那個地方,紫衣心頭一片糾結,一片纏綿。
風吹過,她輕輕抬頭:“進來吧!”
紫衣在前,季月池在後,直上醉月亭。
醉月亭,是朱丹最喜歡的亭。
朱丹走後,紫衣最喜歡呆在這裡,在這裡,她似乎還能感受到小姐就在身邊,她才能感覺到在這茫茫人海之中,她並不孤獨。
醉月亭,亭下是一麵小池。
荷葉已在秋風中枯萎。
池水也已經很久沒有蕩起漣漪。
醉月亭上,可望月。
醉月亭上,亦可望鄉。
月總在中天。
家鄉卻已沒有人了。
塵世之中飄零的四朵花,紫衣、醉若、青雲和惠心,原本以為可以跟在小姐身邊,在這冰冷的塵世裡,看到家的氣息。
但是,如今,卻也隻有一間孤亭,一麵殘池,一具古琴。
琴,是天瑤琴,就擺在最中間的茶幾之上。
那個位置,是朱丹的。
雖然她已不在,但位置依然在,四姐妹來到醉月亭時,還是習慣於圍在這空空的茶幾旁邊……
季月池慢慢走了過去,她的眼睛,在月下閃著奇異的光。
那具天瑤琴,琴弦似乎也在風中顫抖。
季月池手指輕輕伸過去,將觸未觸……
“姑娘!”身後傳來紫衣的聲音。
季月池停下了,慢慢回頭。
紫衣輕聲道:“姑娘到得柔絲小院,什麼東西都碰得,唯有這具琴,還望姑娘莫要碰它。”
“為何?”
“因為這是故人遺物。”
季月池輕輕一歎:“故人遺物,外人不可觸碰,紫衣之心,我懂!但是,紫衣,你可知這位故人,卻有何種遺願?”
紫衣微微一怔。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儘是他鄉之客。”季月池輕輕道:“未曾看破關山迷霧,是她臨終之憾;失路難回,是你這姐妹之憾;然而,這些都隻是憾,而不是願!”
“願……又是什麼?”紫衣慢慢抬頭。
“願世間一切牽掛都值得,願世間一切遺憾都不再!”季月池輕聲道:“我欲借故人遺物,演一曲《且聽心吟》!”
她的手輕輕一伸,一串風鈴飛上紅亭之側,懸於風中。
嗡地一聲輕響,封鎖柔絲小院。
她坐在昔日朱丹所坐的位置,手指輕輕一彈……
一曲熟悉的音波穿入紫衣的耳膜。
紫衣全身大震。
另一間房中,正閉關打坐的青雲霍然睜眼,她的眼中,是強烈的不敢置信,還有如夢一般的驚喜。
呼地一聲,一女出現在她身邊,正是醉若。
醉若的手猛然伸出,抓住青雲的肩頭:“《且聽心吟》……我為何……我為何有一種瘋狂的感覺?”
“去看看!”隔壁傳來一個聲音,正是惠心,她十年禪門浸潤的安靜平和之話調,這一刻完全不同。
三女同時穿空,同時出現在醉月亭。
醉月亭中,紫衣全身顫抖,緊緊地抓住旁邊的欄杆,欄杆在她掌心宛若麵條一般,捏碎重組,在她掌心演繹出萬裡波濤的模樣。
這一曲,未曾驚動小院外。
這一曲,甚至未曾驚動小院裡的其他人。
但是,這一曲,在四姐妹的心頭,遠比世界傾覆更加震撼,因為且聽心吟本就不是曲,它是心聲,它無可複刻。
在這獨特的心路曆程之中,她們突然發現,曾經在記憶中漸行漸遠的一條人影重新回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一曲終了,季月池慢慢抬頭。
她的眼中,淚水盈盈。
而麵前的四女,更加不堪。
“一曲瑤琴天際去,西出陽關無故人!沒有故人的天空,是如此孤寂,所以……姐妹們,我回來了!”
……
遙遠的真凰聖地。
迎來了九月十五。
夕陽即將西下。
兩條人影靜靜地站在夕陽下,他們身後,是書房。
他們麵前,是仙都的場景。
熱鬨的人群,繁華的人間煙火,雖然這些都不是真的,但他們,似乎也漸漸忽視了真與假的定義。
站在書房窗邊,遙望仙都,分明感覺很真實。
“此番事了,你的路又在何方?”鳳長生道。
“我有一段很長的路,但我並不能確定,他們允不允許我這麼走下去。”
“他們……他們是誰?”
“無常!”
“無常……命運無常!每個人卷入滾滾紅塵,其實都是被挾裹著一路前行,每個人心中其實都設計了一條路,但是,沒有人能保證這條路,真的儘如預期。”鳳長生輕輕吐口氣:“小子,有沒有最真的心願?”
林蘇笑了。
“這問題很好笑?”鳳長生瞪他一眼。
“有時候想想,還真的挺好笑的!”林蘇道:“很久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麼問過我,知道我怎麼回答的嗎?”
“怎麼回答的?”
林蘇道:“我說,我這個人挺懶的,如果說有什麼最真的夢想,大概是老婆、孩子、熱坑頭。”
鳳長生哈哈大笑:“才化橫溢的文道宗師,居然有這樣一個低端得無法想象的夢想,還真的挺好笑的。”
林蘇沒有笑:“要開始了!”
聲音落……
日頭落!
第一縷月光穿破雲層。
林蘇來到書桌後麵,坐下。
一本書出現在他的掌中,他斜靠椅上,對月而讀。
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諧安寧。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月上中天。
突然,林蘇靈台之中極隱秘的一個印記陡然一亮!
印記一亮,似乎牽引了他全部的靈台,他的靈台這一瞬間宛若風起雲湧。
而與此同時,天空的明月之中,一縷月光分離,射向他的眉心。
這道月光一起,天地俱寂。
這道月光一起,四野似乎瞬間冰封。
林蘇大腦之中那道印記陡然擴張千萬倍,一個橫掃,林蘇的靈台七零八落,他所有的修為似乎瞬間清零。
那道月光宛若天罰,穿空而下。
整片天地,就隻剩下這道殺機無儘的月光。
眼看這道月光就要與他靈台中的那個印記對接。
一旦對接,產生的衝擊波將毫無懸念摧毀他的肉身,他的元神,甭管他體內有多少元神,都一古腦兒清掃得乾乾淨淨。
然而,迎接這道月光的不是林蘇的反擊。
而是一麵鏡子。
周天鏡!
嗡地一聲輕響……
周天鏡準確迎接上這道月光……
隻一接上,周天鏡麵支離破碎!
周天鏡靈瞬間從萌萌的小嬰兒重新變回滿臉菊花。
但是,他的眼睛也大亮。
周天鏡,在付出慘重代價之餘,也透過周天鏈條,鎖定了月光的源頭!
而這道月光擊碎周天鏡之後,根本沒有半分阻礙,依然直指林蘇的眉心。
就在即將穿透的瞬間。
一根手指憑空出現。
擋在林蘇的眉心之上。
這道月光倒卷而回,重回蒼穹之上,在蒼穹之上刻下了一扇奇異的天窗。
鳳長生鳳目一開,手一伸,帶著林蘇一飛而起,穿窗而出……
紫氣文朝京城紫都西北。
有一皇家園林。
園林之中,亭台樓閣,勾梁畫棟,極儘奢華。
月光之下,卻也帶上了些優雅風流態。
園林西北有一閣。
閣中有一老人。
老人遙視萬裡星空,臉上有淡淡的笑容。
突然,他的笑容僵硬,他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議之事發生。
喀!
星空之上,宛若開裂。
一扇天窗突然打開。
天窗一開,月光似乎都在顫抖。
天窗之中,一聲鳳鳴響徹紫都,整座紫都如入嚴冬。
鳳影淩天,一爪抓向這座皇家園林。
轟!
以那老人為中心,方圓萬丈之內,所有一切儘化虛無。
唯一的例外就是那個老人。
那個老人蒼白的頭發陡然揚起,他似乎變成了一輪月亮。
然而,這幅雄奇之景隻持續片刻時間。
嘶!
月光支離破碎,那個老人如同卷入黑洞亂流,縱然這個老人修為已到真象極境,但在根本無法抗拒的天道偉力之下,依然沒有絲毫抗拒之能。
鳳影一收!
虛空之中出現一個高大儒雅的老人。
這個老人,紫玉為束發之環,宛若天地神君。
而那個高台之上的真象極境高手,落在他的掌中,如同真凰手下的一隻小麻雀。
他當然是鳳長生。
他身後是林蘇,立於虛空之中,白衣如雪。
鳳長生抓著這名老人,掌心鳳影盤旋,這就是真凰一族搜魂之秘術《真凰照印訣》。
真凰照印訣下,老人的意識全部解讀。
鳳長生心頭大浪翻。
此人,正是當日殺鳳漫空的那個人!
漫空我兒,你的仇,時隔三百一十三年,終於還是報了!
下方的皇家園林,被鳳長生打了個措手不及。
一時之間亂作一團。
此時也是反應了過來……
一反應過來,頓時大怒。
“何方賊子,敢闖皇家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