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飯吃下來,基本是中年男人在說,陳遲頌偶爾應兩聲,司嘉挑著碗裡的麵,事不關己地在吃。
但該聽的都聽進去了。
知道陳遲頌現在主要抓兩手,房地產和電子產業,既能從老牌地產巨頭裡分一杯羹,也能在科技新貴裡占儘一席之地。
說他站在風口浪尖一點都不為過,多的是群狼虎伺,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而新醫藥技術行業他也有涉獵。
司嘉的眼睫因此顫了下,握筷的手一頓。
沒能成為醫生,所以就要換種方式救人麼。
吃完飯剛好是下午第一節課鈴響的時候,中年男人帶著他們在學校裡晃了一圈,看了幾棟要翻新的樓,路過操場,有班級正在上體育課。
陽光從樹間灑落,藍白的校服穿在身上,蟬鳴已經躁動,撲麵而來的青春氣息,或笑或鬨,都是打從心底的,那麼純粹。
人們總說,人這一生隻會經曆一個夏天,其餘的都是在和它作比較。
司嘉還記得十八歲那年,在海邊,她還許過一個願。
她說:“陳遲頌,祝我們都贏在這個夏天。”
不止高考,還有他們青澀卻炙熱的愛情。
那時候陳遲頌笑著應她:“一言為定。”
可是他們贏了嗎。
並沒有。
年輕時以為真愛無敵,什麼都能與之抗爭,可當風暴真正來臨時,又渺小如一粒塵埃,輕易地被卷走,被湮滅,被摧毀,最後淪為各色的荒唐。
顛沛流離的這八年,她見過太多人,形形色色,有人終其一生隻為了麵包,有人高喊無愛者自由。
但是也有人說,被愛才會長出血肉。
她深以為然。
因為如今的她,不過一副軀殼。
從籃球架下走過的時候聽見周圍一陣低呼聲,下意識地抬頭,就看見一顆橘色球體不偏不倚地朝她飛來,始作俑者在後麵追趕著,想要攔截,卻心有餘而力不足。
下一秒,在她還沒來得及給出反應之前,手臂就被人一扯,整個人倒退,隨後有隻手擋在她麵前,五指修長,骨節分明,因為用力而青筋起伏,籃球被他重重地拍回去,在地上彈了兩下。
那男生很快接住球,撓頭說了句對不起。
“注意點。”陳遲頌淡聲警告。
然後鬆開握她手臂的手,卻沒看她一眼。
中年男人是學校領導,目睹至此也跟著教育了那群男生幾句,末了才轉過頭來慰問司嘉一句你沒事吧。
手臂上還有被陳遲頌圈住過的溫度,乾燥,沾點涼,司嘉垂眼回道:“沒事。”
-
從附中出來,陳遲頌把她送回酒店。
一路無話,車裡也沒開音樂,隻有兩人的呼吸,氣氛凝固,但司嘉並不想打破,直到一通電話急促地衝進來。
是陳遲頌的。
他掃了眼
來電顯示,微不可見地皺眉,換左手握著方向盤,接通,聽那頭說話,沉默了半分鐘,才回一句:“我馬上過來。”
司嘉等他掛完電話,緩緩轉頭,“你有事的話就把我放路邊吧,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但陳遲頌置若罔聞,仍目視前方,車速不僅沒停,反而有隱隱加快的趨勢,司嘉見狀就沒再說話。
原本半小時的路程,陳遲頌隻用了一十分鐘。
車停穩在酒店門口,他解了鎖,一言不發。司嘉不想耽誤他去忙,推門的動作利落,卻在一條腿跨出去的時候頓了下,她回頭,又看他一眼。
“陳遲頌,今天謝謝你。”她輕聲說。
不管是那件西裝,還是隨手幫她擋的那個籃球。
陳遲頌這才撩起眼皮看她,漆黑的,深不見底的,讓人看不透。
他還是沒說話。
就這樣僵持到第五秒,司嘉自嘲地扯了下唇角,深吸一口氣,下車關門。
可陳遲頌沒急著走,車窗半降,透過那點縫隙,司嘉看見他點了一根煙,煙霧在車內四散,側臉輪廓被模糊,陽光照不到他那邊,整個人陷在一片暗色裡,遠處是繁華CBD,他卻像被割裂開的一角,孤寂而遊離。
他又打了一通電話才走。
司嘉收視線,轉身上樓。
李建東不在房間裡,男助理說他去分公司處理事情,司嘉點頭,沒有多問,她比誰都清楚,這個項目沒那麼快結束。
至於還要糾纏多久呢,她不知道。
回房後又悶頭補了一個小時的覺,睡醒是下午三點,手機上空無一條消息,很安靜。
司嘉早已習慣,除去工作,她很少和人社交,成年人的友誼都披著一層麵具,她不缺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而高中那些,都在被生活推著往前走,偶爾聊天是逢年過節,晁藝檸和周時胥去年剛結婚,忙著柴米油鹽,尤籽杉一路保研,現在正讀博,前途無量,梁京淮留在比利時,還是一個人。
太陽東升西落,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停止轉動。
……
她坐在床邊發了會兒L呆,打車去了司承鄴現在住的地方。
遠離市中心的一個老小區,不算破,但也和翡翠華庭天差地彆,兩室一廳,隻有簡單的家具,好在冬暖夏涼。
他大起大落半生,嘗過光鮮和墮敗,早已認命,找了一份商場後勤的工作,得過且過。
開門看見她,說目瞪口呆都不誇張,司承鄴半晌沒說話,兩鬢的白發也真的很明顯,三年牢獄,足夠一個人脫胎換骨。
是司嘉先淡笑了下,“不認識我了嗎爸?”
“你怎麼回來了……”司承鄴問,然後連忙側身,讓司嘉進門。
司嘉把順路買的水果放到茶幾上,“正好有個項目在國內,這次算出差。”
說來也諷刺,這片曾是她家鄉的地方,再回來,性質已經變成了出差。
或許早在初三那年,她就沒了家。
她這個人就像柳絮,風往哪兒L吹,就往哪兒L飄。
司承鄴給她倒了杯水,在她對麵坐下,然後有片刻的安靜,父女倆誰都沒說話,電視機裡放著連續劇,司嘉也是知道他今天晚班才來的。
過了會兒L司承鄴才問:“你們這幾年在國外……過得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