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聖杯六(六)(2 / 2)

“你們把羅曼怎麼樣了?”伏洛金斯的嗓音嘶啞,像隻掙紮發聲的小奶貓。

沒有人回答他。伏洛金斯先生黑色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像兩顆浸泡在水裡的子彈頭。伏洛金斯大哭起來:“羅曼呢?羅曼在哪裡?我要見羅曼!”

“我在這裡,少爺。”伏洛金斯感覺自己的心都碎了,然而當他聽到這個聲音時,碎裂的心臟中跳出一股狂喜的火焰。他抽抽噎噎、淚眼婆娑地看向聲音的來源,羅曼笑著接過了女仆手裡的水,坐道了伏洛金斯的床邊。伏洛金斯大哭著撲到了羅曼懷裡,伸手不斷地撫摸著他的脖頸,一遍一遍地確認那裡是連著的,已經被修複得光滑如新,這才開始乖乖地喝羅曼給自己喂的水。

羅曼看著還在抽泣的伏洛金斯,解釋道:“我的各個部件本來就是可以拆卸的,隻要部件不損毀,拆卸完裝回去,不會有事的。”

伏洛金斯還是十分緊張地盯著羅曼。羅曼歎口氣,又看著他吃了藥,伸手撫摸他的頭發:“你要是不信,以後我可以經常拆給你玩。”

“不!不要!”伏洛金斯尖叫起來。

“你在做什麼?”站在床邊的伏洛金斯先生嚴肅地嗬斥自己大病未愈的七歲獨子。伏洛金斯像是一隻被掐住了脖子的雞,頓時收了聲音。

“既然你不喜歡新的家教機器人,那麼好,我給羅曼植入了新的家教芯片,等你病好了,他就是你的老師。”伏洛金斯先生盯著自己的孩子,威嚴而公正地下了決斷,他轉頭看向羅曼:“你要注意分寸,不要讓我的兒子對你產生過分的依賴。雖然他很信任你,但你要記得,你隻是一個機器人,隨時可以被拋棄、銷毀。”說完,伏洛金斯先生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他自認為自己是個稱職的父親。他給整個莊園的人提供了衣食住行,讓他們能安身立命,自己的兒子當然也從中受益,怎麼還能怪罪自己不能陪伴他呢?

羅曼低頭答應伏洛金斯先生:“好。”而伏洛金斯還沉浸在每天都能繼續和羅曼待在一起的喜悅中。

等到伏洛金斯病好了,果然羅曼開始擔任他的家庭教師。為了讓七歲的孩子好好學習,羅曼可謂是軟硬兼施。比如,作為認真學習貴族禮儀的獎勵,伏洛金斯可以在周末時有半天儘情打扮羅曼,命令他穿上自己給他安排的一切服飾。伏洛金斯有一次費了很大的力氣從倉庫中找出來一套十八世紀的古董女裝裙子,讓羅曼穿上,伏洛金斯自己換了一套小禮服,趁著伏洛金斯先生出門開會還沒回來,兩人在開滿鮮花的花園中跳舞。不過這件事的結果是,羅曼告訴伏洛金斯,女步更難跳,伏洛金斯不相信,於是最後變成了穿著裙子的羅曼跳男步,穿著男款禮服的伏洛金斯跳女步,被羅曼牽著手攬著腰,在花園中跳得大汗淋漓。連北地的陽光都偏愛羅曼,當羅曼帶著他在花園中拂過薔薇的花瓣,伏洛金斯在羅曼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他像是一隻侏羅紀時代的昆蟲,被這段時光包裹在了一顆溫暖的、致命的、誘人的亮色琥珀裡。

路過的人類仆人都笑著看著胡鬨的兩個人。伏洛金斯的性格比他的父親要柔軟很多,這是莊園中的仆人所公認的。相比起嚴肅的伏洛金斯大人,仆人們都更喜歡伏洛金斯少爺。

而對於羅曼,誰會對一個儘職儘責、忙得每天隻有兩個小時充電時間可以放空自己的可憐機器人有意見呢?

更何況,雖然伏洛金斯少爺性格溫和,但是一旦犯起倔來,也是要彆人跟著喝一壺的。比如那次晚上偷偷跑出去,伏洛金斯大人不是把羅曼的頭都拔下來了嗎?也就是羅曼不是人,如果是人,難道還有命在?

於是整座莊園的人都縱容著伏洛金斯在羅曼身上儘情地投入自己的感情。他沒有母親,也沒有同齡的朋友,至於父親,也和沒有差不多。伏洛金斯,毫無疑問生在錦繡堆裡,卻荒誕地在這座華麗的莊園裡,和一個叫“羅曼”的機器人相依為命。

自從發生了伏洛金斯逃跑的事情之後,羅曼每天晚上的充電口都挪到了他床邊上。後來他的臥室門口設置了電子鎖,每天晚上九點上鎖,早上七點才會解鎖。窗戶在伏洛金斯莊園裡是擺設,通風、調控溫度一類的工作都交給了智能控製的中央空調,因此也被鎖死了。

伏洛金斯有時候夜晚醒來,會看到羅曼沉默地坐在他床邊,黑暗中,伏洛金斯單方麵和羅曼對視。

他忽然懷疑,自己是不是唯一一隻被困在琥珀中的昆蟲。

於是伏洛金斯在要申請學校之前的一年內,一邊被自己的父親逼得恨不得連書都要吃下去,一邊暗自在意自己的老師的一舉一動,儘管他知道羅曼的舉動背後不過是一串串代碼。

伏洛金斯先生比起羅曼,更像是一個優秀的機器人。他到了時間就來提醒伏洛金斯,該做這個了、不能再做那個了。

上次是他要求羅曼,不能使伏洛金斯過於依賴他;但是在伏洛金斯看來,這隻是在提醒他不能讓伏洛金斯先生發現自己對於羅曼的依賴,

伏洛金斯經常感覺他和羅曼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來的。他的噩夢中,總是有一個伏洛金斯先生衝進來,拿著一把□□,當著他的麵把羅曼燒成一堆灰燼。

這時候的伏洛金斯還不知道,有的人的夢魘確實是會成真的。

伏洛金斯要申請大學了。他的父親對於兒子能申請到北地城頂級的大學毫不懷疑,畢竟他這些年每一次對兒子所進行的考試都十分嚴格,他認為自己的兒子水平已經遠遠超過了那些大學的要求。而伏洛金斯真正難以接受的是,他不得不再次麵對自己七歲時候的情況——伏洛金斯先生不同意給他申請單人宿舍,也不願意在校外為他租房,因此他無法把羅曼也帶到學校裡去。

而這一次,伏洛金斯不會再遇到一場及時的昏厥,讓他留在羅曼的身邊。

羅曼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他笑著為伏洛金斯收拾行李,囑咐他:“你的日記本放在這個夾層裡,衣服放在外麵,就不會被其餘的東西弄臟了。伏洛金斯,”羅曼叫回發呆的伏洛金斯,“你在想什麼?”

伏洛金斯看著羅曼二十年如一日的臉,突然生出一種人類的無力來:“羅曼,我這次真的要離開你了。”

羅曼笑了:“你隻是去念大學了,不是再也不回來了。你的學校就在北地城裡,你周末都可以回來。”

“可是,羅曼,這不夠,這遠遠不夠。”伏洛金斯一步一步走近羅曼,近得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在一起:“我接受不了。”

羅曼看起來似乎想躲開伏洛金斯,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躲開。他感受到伏洛金斯的呼吸掃在自己的臉上:“伏洛金斯,我希望你離開這裡,去看看彆的東西,至少去一個能了解外麵世界的平台,去豐富你的人生。”

伏洛金斯緩緩地抬起頭看著他,幾乎像是用鼻尖在蹭羅曼的鼻尖。羅曼注視著伏洛金斯的瞳仁。伏洛金斯家族的瞳色很特彆,像是火山岩的黑色。此刻,伏洛金斯的瞳仁中似乎流淌著某種情緒,即將融化他火山岩一樣平靜的眼瞳。

“你知道,”羅曼停頓了一下,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像人類一樣深吸一口氣才能說下去,他明明不用呼吸。“雛鳥情節嗎?”

伏洛金斯點頭:“我知道。”

羅曼伸手撫摸他的頭發,就像他小時候一樣:“我的雛鳥,到了你展翅高飛的時候了。你和我不一樣,我隻能明白彆人希望我明白的,你現在有機會在大學裡儘力接觸你想接觸的。”羅曼對伏洛金斯笑了一下:“去上學,回來告訴我你學了什麼。”

這是伏洛金斯熟悉的老師口吻。伏洛金斯抓住了羅曼從他頭發上放下來的手,將自己的臉靠上去:“這是你所希望的嗎?”

“是。小雛鳥,替我去看一看莊園外的世界吧。”

於是伏洛金斯接受了父親的一切安排。

伏洛金斯上的不是神學院,而是一所綜合類大學。基於“學術自由”的掩蓋,即使是在北地城裡,伏洛金斯也能了解到其他城邦的風土人情。

有一次學校的辯論社舉辦辯論賽,辯題是“機器人是否能夠具有人的人格”,伏洛金斯是正方四辯,最後拿了最佳辯手,上台領獎的時候同學給他拍了照,問他照片上有沒有什麼地方想修改的。伏洛金斯看著照片,拜托同學幫他把自己的眼睛改成了琥珀黃色。

伏洛金斯每個周末都要回家,目的隻有一個,和羅曼度過一個完整的周末。羅曼一直覺得伏洛金斯對他是雛鳥情節作祟,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伏洛金斯在接觸了更多的知識、更廣闊的世界之後,對於他的迷戀反而更嚴重了。

有一個周末,羅曼在花園澆水的時候,發現土壤有些板結,應該是園丁偷懶了,於是自己便動起手來給那叢薔薇鬆土。一乾起活來就忘記了時間,羅曼做完工作之後,站起來一轉頭,差點被嚇了一跳。伏洛金斯黑著臉站在他背後,一言不發地盯著他。

伏洛金斯和他父親越來越像了。羅曼放下手裡的鏟子,拍了拍身上的土,抱怨道:“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叫我?”

伏洛金斯走上前來把羅曼抱在懷裡,即使羅曼是機器也能感受到他力氣之大:“我以為你不在了。”

“我不在莊園裡,還能在哪裡?”羅曼失笑,回抱住伏洛金斯:“我是伏洛金斯家族的財產,我出不了這個莊園。”

羅曼隱隱覺得自從伏洛金斯上大學之後,似乎他的情緒就變得越來越緊繃。他問過伏洛金斯為什麼,但伏洛金斯總是笑著告訴他沒事。

伏洛金斯不會告訴他,他其實,每周都會給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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