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鼎的自我修養》全本免費閱讀
雲歇經過人間城池時,尚在暑氣未消的夏伏,烈日爬山漫野。
同個季節,這裡卻見處處霜寒,甚至與周圍山巒低穀溫差太大,形成霧氣,在雲歇推門而出時,向她衣麵侵襲。
霧氣不濃,薄得像張糯米紙。
樓台亭閣,琉璃金玉,全被畫進這張霧做的薄薄糯米紙裡。透著遠近高低一盞盞光,間或有一團又一團的濃墨滲出來。
濃墨穿紙落地,化出形態。有的精細些,披張皮相喬裝個模樣。有的不知是道行不夠還是懶,拖成一坨泥巴狀拖在地上移動。
泥巴還不是曬乾的那種。拖著泥帶著水,啪嘰印路麵一個,濺出泥點,啪嘰又印一個,就這麼一步一個印地從雲歇麵前路過,停住。雲歇目光一垂,那一大坨泥巴立即一抖,一反剛才的閒庭散步,飛快遁走。
一路過來都是如此,走在路上的影子本就不多,越發退得周圍空蕩。拐進條巷,一股腥臭味衝上鼻端,雲歇腳步一頓,目光從紙上挪到腳邊。
一截慘白手臂,手指粗大指甲黑長,凝固成最後一刻要向上抓住什麼的猙獰形狀,如一截枯老樹乾。手臂斷口一看就是被硬撕下來的,與其它分不清是哪些軀乾部位的碎塊,浸在一地黑水裡,黏稠發臭。
不知是什麼妖,被撕碎後當場形神俱滅。軀殼被吃了大部分,隻剩些殘肢碎肉,還新鮮得很,一群幻化得千奇百怪的小妖正趴在邊上撿漏。
巷裡腥臭獰笑混雜,忙著開盛宴,顧不上招待闖進的生客。最近的汙血距離雲歇的黑袍子隻有一寸不到,還在往下流。
雲歇當機立斷退出來,重新看手上的紙。
眉是青畫的指路圖,極儘工筆,描繪詳儘,說隻要長雙眼睛就一定能找到地方。
至於為什麼不帶路過去,眉是青表示作為主人家,親自帶路有失身份。而另一位吊死鬼,今晚不敢走夜路。
所以。
雲歇看看紙看看路,左看右看,這條街和那條街,這間屋和那間屋,有一點區彆嗎?
要不要回去再問個路?
會不會有點傷麵子?
就這麼停了一停步的當口,風聲忽近,一道黑影從雲歇身旁刮過,擦上衣袖。
黑影速度極快,劃出一連串殘相,衝得霧氣散開又聚攏,轉眼間掠去十數丈外。
黑影驟停。
像是撞上一堵無形的牆,接著又被無形繩索套住頭頸手腳。被迫滯停的黑影拚命掙紮,仍就這麼被拉扯著四肢懸空起來,手腳胡亂蹬彈不出。
無形繩索拿在雲歇手中。
雲歇五指彎曲虛空一扯,扯著黑影往回急退半條街,砰一聲重重摔在腳邊。黑影吃痛蜷作一團,摔下的同時有什麼從鬆開的手裡咕嚕嚕滾出來。是一顆紙折模樣的金元寶,滾到地上沾泥。
雲歇目光從金元寶挪到黑影,沒什麼情緒地開口:“偷東西?”
找大半圈找不到地方,倒真叫她撞見個眼瘸膽肥的。
眼瘸膽肥的正雙手使勁去摳脖子根,斷喉索命的桎梏還勒著,勒得那一截骨頭喉管哢哢作響。那桎梏摸得到,看不見,哪怕摳得青筋鼓起甲縫崩血,沒能掙出一條呼吸的縫兒。
雲歇冷眼看著。黑影在地上徒勞翻騰,破衣爛衫糊滿泥垢,滾得更臟破。十幾歲的少年人形身量,手腳俱全,瘦得見骨。唯二破綻,是頭頂蓬垢打結的亂發裡鑽出的兩隻犬耳,和壓在屁股底下僵直抖索的一條尾巴。
道行太淺,淺到連人形都沒能化個完整,淺到不能探出麵前被偷的苦主是人是鬼,以至於隨便偷個東西就能撞到這麼大的運氣。
而這運氣真是壞透了,可以送他直接去見閻羅的那種。
可雲歇實在好奇,鬆了鬆手指,問:“怎麼就逮著我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