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鼎的自我修養》全本免費閱讀
鏽紅大門吱呀敞開。
謝黍離身陷包圍圈之中,眼睜睜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先後步入,兩扇紅門吱呀又合上,嚴絲合縫擋住一切窺探。
門內一如院外漆黑,雨水迎頭澆下,遊蓮一身白衣澆得墨線糊塗。他渾不在意,將濕發往腦後一抓,道:“那裡有燈。”
他出門時留下的蠟燭還未燒儘,搖晃在北正屋窗前,僅作滿院黑暗中唯一的亮光。崔朝歸的屍身就在那間屋子裡。
當然,現在還是不是屍身,不好說。
雲歇進來的時候,聽見屋內傳出女兒家的嘻笑聲,是圍坐在冬雪火爐旁、蟬鳴樹陰下的慵懶愜意。聲音很小,輕聲細語的,得挨近到耳邊才能聽清在說什麼。
是以遊蓮模糊聽了一耳朵,沒聽清,還待再聽,那聲音就停了。
像是推門聲驚擾了屋裡,裡頭人連忙噤聲豎耳朵,提防不請自來的生客要做什麼。
雲歇方才在外頭撕爛一地碎屑,差點轟塌門牆,現下謝黍離幾人的劍風仍時不時擊打上外牆,裡頭自顧說說笑笑。門一開,反倒想起來要怕了。仿佛門外如何並不相乾,一旦有人推門踩進來,幕後的戲台就跟著唱到儘頭。
院中沒有鬼影,梧桐樹招展冠蓋,比黑暗更濃重的影子掩蓋而下。無數命線緊繃交錯,四麵牆為邊界,恍如一局等誰來下的空棋盤。
遊蓮看不見,那些鋒利得可以將他碎屍萬段的長線,正無知無覺,切割著他的身軀。白線進,白線出。
他走了兩步,回過頭,看見還在原地的雲歇,歪了歪腦袋。無聲問:怎麼不走?
雲歇的確不太想走。
她雖常看,卻不常碰。這麼大一片縱橫線,要走過去,必得碰到,可以想見該是多麼龐大繁雜的記憶塵緣。
沾上可煩。
雲歇於是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小會兒,目光無處可放,落向麵前人。
他仍等在雨中,身上不剩什麼乾淨地方,白衣硬生生染成黑的。就一張臉稱得上白淨,濕成縷的發捋到腦後,露出光潔額頭,眉目尤濃。他眼裡住的星星不曾黯淡過,輕輕一扯嘴角,說:“怎麼這樣看我?”
雲歇說:“借你的手用一下。”
遊蓮便朝她伸出手,都伸手了,還問:“是要割下來嗎,輕點——”
尾音被他自己吃了下去,險險咬到舌尖。
擦肩而過,原地不動的忽然換了人,直到距離過遠,握在掌心的力道一重,將他扯出。
雨滴不停敲打上地麵,碎裂,濺起。下久了,積成水窪。長長的黑袍尾拖曳而過,後麵跟著雙白靴,亦步亦趨。不知何時,雷聲響起,不見電光,卻比前麵的任何一次都響亮、急促。
匆匆過到屋簷下,雲歇撤開手,低目一看,發覺失算。
雖是借了凡人之便,卻也惹了凡人之亂——雨會打濕衣裳,積水浸得袍尾像條沒褪皮腰身粗笨的蟒蛇,沉沉贅拖在地上。
雲歇正要掐指,遊蓮已然撩袍蹲下,撿起袍尾擰在雙手間。猝不及防,退也不及。汙水成股擰出,嘩嘩沒過他長指,流下門廊地板。
不間斷墜下屋簷的水流成了一種彆樣的靜謐。短暫停頓,雲歇並指一掃。擰得半乾的袍尾瞬時變得乾燥,水漬儘去,蓬鬆柔軟一大團堆在人手上。
遊蓮停住動作,好一會兒,就著蹲下的姿勢撩起眼皮,與雲歇眸光對上。
對視片刻,誰也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