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從彎彎月牙終於長成了一張大餅,圓乎乎的大餅又被一嘴一嘴啃禿了,變成了一弦彎月,光芒也漸漸鍍了一層冰霜,變得冷起來。
金秋九月,終於姍姍而來。
秋風乍起將暖還寒,最難將息。風吹過略帶些冷意蕭瑟,森茂的樹木葉片漸漸變黃變紅,從枝頭打著旋兒掉落,在地上鋪成了軟綿厚實的一層。
站在山頂,看漫山遍野的綠葉次第變色,不得不說是種讓人震撼的風景。
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江落下意識回頭一看,便看見翡翠拿著件緞麵披風走了過來,替她攏到身上,在脖頸前係了一個好看的蝴蝶結,翡翠沉穩而略帶不滿的聲音也在她耳畔響起:“小姐,外麵這麼冷,你怎麼穿著薄衣服就出來了呢?”
江落討好地笑:“我知道啦,下次不會了。”
翡翠抬起頭瞪她一眼,凶巴巴的眼神觸及她溫暖的視線時又變成了笑意,取笑道:“小姐,你不要對著我撒嬌,我知道你下次是不會穿的。”
江落臉上一紅,眼睛一轉嗔怪:“你怎麼還把我小時候的事情翻出來講了又講?我現在是大人了,才不會大冷天不穿厚衣服呢。”
翡翠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好半天沒有動靜,突然低下頭去,聲音哽咽:“要是您生病了,夫人一定會擔心的,而且京城不是家裡,您在南方待習慣了,這兒的天氣卻絲毫不像那邊。”
她這麼一提,江落的眼眶也紅了,她握著了翡翠的手,不像自己的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細膩,翡翠手心裡有薄薄一層繭,還有一道深深的傷痕,那是她被江母救回來時就帶著的傷疤。
櫻桃是江家的家生子,母親是當年江榮氏身邊的大丫鬟,到了五六歲就進了府在江落身邊一起長大,而翡翠卻是江母在賊人刀下救回來的苦命孩子,當時瘦不拉嘰的豆芽菜,江母膝下兩個孩子又小,她不免心生憐惜,把她帶回了家,從那之後翡翠就成了江家的丫鬟,先是跟在江母後麵待了幾年,後來才被送到江落身邊,素來穩重的她便成了江落房裡的大丫鬟。
翡翠反手握住了江落的手,低聲道:“是
我不好,惹得小姐傷心了。”
江落仰頭看天,嘴角微揚:“爹娘在天有靈,要是知道我們都記得他們,他們想必也是欣慰的。”
主仆二人在山頂又略微站了片刻,眼見著烏雲翻滾,從天際慢慢移到眼前來,才轉身離去。
她是前幾日跟著老夫人來的大佛寺,老夫人本來不信神佛,到了年老的時候反而篤信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加上前幾日又被大房給氣著了,乾脆地帶著江落以禮佛的名義躲個清靜。
大佛寺在京郊連綿的鬆罡上脈主峰之上,威嚴的廟宇次第排開,給人以雍容華貴之感,又有幾分威嚴禪音,不愧是半個皇家寺院。
而江落現在住在寺院後的客舍裡,禪室安靜,整日聞著素淨的檀香,耳邊常常是佛音環繞,聽著聽著,江落感覺自己的心也靜了下來,老夫人去前殿聽僧侶做功課時,她便安下心來抄寫佛經,準備貢在佛前為父母祈福。
來的時候,她走的是大佛寺辟出來的青石磚路,回去的時候,她換了一條小徑,兩邊種著常綠的鬆柏,味道半是刺鼻半是芳香,綿密的鬆針掉落,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踩在腳下軟綿極了。
鬆柏常年綠意蔥蘢,但是隨著季節的變化,這綠色卻從淺淺的嫩黃綠色慢慢變深,到了如今秋季,更是一片墨綠,成片壓在一起遮天蔽日一般,黑壓壓地沉下來,隻偶爾在樹梢的間隙裡窺得一方天色,天光下泄,影影綽綽。
走了大約有半柱香時間,眼前豁然開朗。
鬆柏樹漸漸少了,露出了一個天然的湖泊,光線毫無顧忌地灑落進去,波光粼粼的湖麵上折射出各色光澤,倒映出天色來。
江落讚道:“這湖水真是清澈見底。”
又忍不住順著湖邊繞行,深秋百花落儘,滿眼蕭瑟,倒是這湖岸上於凋敗的殘枝枯葉裡,長出了不少野菊花來,金黃的花瓣舒展著,釋放出馥鬱濃香,在這生機寥落的秋景中,多添了幾分活力來。
野菊花,在醫書裡有疏風清熱解毒消腫的功效,在民間也有摘來晾曬泡茶喝或者做枕頭,她年幼的時候見花開得漂亮,還巴巴用盆養了一株放在簷下,到了開花的時候味道直衝,眼裡含淚,江母說要搬走的時候
卻還是不肯。
現在看到這些花兒,江落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對著翡翠道:“我們摘一些野菊花回去吧?”
翡翠含笑應了。
二人順著河畔慢走,折了幾支開得茂盛熱鬨的野菊花,層層疊疊的花骨朵從枝腋冒出來,一朵挨著一朵,尤其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