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師爺麵色如常,恭敬拱手:“趙亭已落腳驛站,此番動作,表麵是為追捕六扇門逃犯,實則是監視神劍山莊。近年來,神劍山莊收攏江湖大小勢力,逐漸壯大,有超越大門大派的架勢,而朝廷不可能放任這股不明、不可控的勢力做大。”
一道清冷的男人聲音響起:“再探、再報。”
山羊胡師爺眉毛一跳,欲言又止。
男人十指按住琴弦,“加把火,添點麻煩——京城傳來消息,太後有意把侄女許配給趙亭,那你們就幫忙促進這段良緣,比如……殺了趙世子他那不知打哪來的孽種兒子?”
毫不掩飾惡意,山羊胡師爺險些懷疑這人因愛生恨,隻不敢疑問,便低頭應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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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觀音廟會。
數以萬計的民眾自附近的州府、鄉裡趕過來,以至於大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廟門將開時,官兵攔下百姓,空出條寬闊的大道來,遠遠瞧見規模盛大的儀仗車駕,打頭一排高頭大馬,上有威風凜凜的騎兵,兩邊則是扛華蓋的仆從,再向後便是持刀侍衛與捧盞侍女,列成長龍,抬著一擔又一擔的箱子,上有金銀珠寶、燒豬美酒等等,直到隊伍向前走了大半,才終於出來一輛四馬馬車。
馬車四個輪,四角垂明珠,刷紅漆、塗金粉,處處雕刻精美,若湊前看,連拇指大小的釘子也刻滿蓮花。外觀尚且如此華麗,遑論內部,從開了半扇的朱窗可隱約窺見座墊鋪以整張犀牛皮,皮下數個紅漆木箱。
箱子上擺一矮幾,放博山爐、瓜果點心等物,卷起的書籍隨意散放在仿如床榻的座椅上,其餘物品如青花瓷、白玉盞、黃金獸頭、南海明珠……尋常得不必贅述。門口跪坐著兩名侍女、一個白麵少年,皆衣著不凡,卻都目不斜視,極為規矩。
外頭瞧不見的馬車最裡邊,一個黃衣青年斜倚在塌上,曲起一條腿,支著腦袋看一封書信,而他身側則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娃娃,正激動地拍著大腿,不時‘啊’、‘啊’地叫著,偶爾意圖爬到窗邊,便會被青年拎著脖領吊回來。
小孩覺得好玩,咯咯笑著,笑聲清脆,淹沒於軲轆軲轆的車輪聲浪裡。
馬車經過的地方,兩道寂靜,百姓不敢抬頭望,若有小孩禁不住好奇,伸長脖子偷看便會被官兵嗬斥。
直到隊伍末尾走過去,人群議論紛紛,難得見著這般氣派的大人物,哪怕隔老遠,仍一邊興致高昂地攀談,一邊聚攏至觀音廟等上香。
人頭攢動,經幡飄飄,車駕與儀仗擺在廟門口,一行官老爺們簇擁著中間兩三人踏上高高的台階,又被恭敬地迎入廟內。
門開、門閉,四野闃寂。
數百米遠的小茶樓處,三四個江湖人士在討論。
“同人不同命,誰能想到姓葉的從一個人人皆知的廢柴,搖身一變成天潢貴胄?”
“噓!人現在姓趙,妄議朝官王侯,當心腦袋!”
“哼!”黑衣短打的中年男很是不忿,瞟一眼人滿為患的茶樓,不敢再多言,隻悶悶罵道:“昔日莊老爺澤被鄉裡、友待江湖豪客,出了名的善人,雖非俠士,卻有俠名,慘遭不幸,他唯一的兒子不思如何光複家業,樂嗬嗬做個二椅子沒名沒分跟著彆人——我呸!不要臉!”
“莊小公子去年拿了內廷茶葉采購的差事,今年隱約就有皇商的名頭,在京郊買了一座園林,小世孫生辰當天直接送給他做禮物。”鄰桌背對他們的女子忽然開口:“人說笑貧不笑娼,可不就這理?賣賣屁股,得些寵愛,尋常漏點兒好處,就是金山銀山。”
幾個江湖人聞言,互相對視,見女子頭戴冪籬、一身道姑袍,又聽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非普通人能知,經驗告訴他們應當謹慎對待,正要詢問她是何人時,樓下一陣喧嘩,竟是大批官兵湧入盤查,再一回頭,女子已然不見。
官兵舉止粗暴,摔摔打打地衝上樓,一瞧見攜帶兵器的江湖人當即喝道:“拿下!”
黑衣短打男連連詢問:“我等究竟所犯何事?”
為首的官兵站在鄰桌,摸了下還溫熱的茶杯反問:“這裡方才是誰?”審度幾人,語帶威脅,“剛才有一群江湖人士闖入觀音廟,驚擾貴人……所以,想清楚了再回答!”
黑衣短打男忙不迭告知那女子的特征,官兵揮手:“封鎖廟街,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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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躍過屋頂,落至一條無人的巷子,從堆放雜物穢汙的角落裡拎出一個竹筐,晃了晃,頗有重量,甩上背,翻過小巷,輕功踏水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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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破廟,地棘天荊,荒無人煙。
因著沒人敢來,瘋子便落腳此處,流浪多年終於是有了個遮風避雨的住處。今日廟會人多,瘋子到那兒討到一日的食物就立刻回來,睡在蓮花寶座之上、觀音石像之後。
黃昏時,一個女子渾身是血地闖進來,將竹筐藏在蓮花寶座的背麵,蓋上木板、破布草草遮掩,隨即倉促離去,沒發現頭頂還有個乞丐。
片刻後,嘭地重響,女子撞飛破爛的廟門、摔進破廟的院子,大口嘔血,在她的前方、踏進院門的黑衣女人麵容冶麗、豔若桃花,身後跟隨四名持劍侍女。
“小世孫藏哪兒了?”黑衣女人問。
“丟進臭水溝了,怎麼沿路沒發現?”女子勉強站起身,謔笑道:“賽仙兒,廟會的動亂是你弄出來的?”小世孫是她截胡得來的,不想半路就被發現,追殺至此。“哈哈……我是因愛生恨,情有可原,你是為何?為你死去的情郎報仇?”
賽仙兒幾息間到女子跟前,掐住她脖子:“蕭小姐,你不該在尼姑庵裡清修嗎?”
女子正是世家大族蕭氏嫡長女蕭望月,傳言為趙世子落發出家:“你不也該在青樓楚館裡賣笑嗎?”
“看來我們都有共同的敵人和遭遇,所以你更應該把小世孫交給我。”
“可惜目的不同。”
“嗯?你想用那孩子要挾趙亭做侯府主母不成?”
“倒不至於如此天真……隻是能幫我完成心願,在實現之前,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包括我自己。”
“那你就去死。”賽仙兒淡笑:“看在當初曾經同行過的情誼,我會親自將你的屍體送回蕭家,隻是不知道趙亭知道他孩子死在你手裡,會不會遷怒蕭家?”
蕭望月仰天大笑:“我早被逐出蕭氏,他們死活與我何乾?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