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裡一片昏暗, 天花板呈現石灰脫落後的斑駁,大片裂痕夾雜著暗黃的汙漬,水泥地上肮臟冰冷, 掩藏了整個冬天的沉腐味道。
洛妍蜷在地上,雙手被縛住了, 她輕輕抬了抬眼皮, 一束慘白的光斜斜地照在她臉上。
她扭過頭避了下那束光,這才發現這裡除了她, 空無一人。
秦斐生他不見了。
“洛小姐。”揚聲器中適時響起一道機械冰冷的聲音。
“他人呢?”洛妍努力撐直了身子, 一雙明亮而鎮定的眼眸, 看著對麵的監視器。
“還活著。”毫無起伏的聲音響起。
“我拿什麼信你?”洛妍舔了下乾燥的唇, 勾起一絲譎灩的笑。
監視器畫麵晃了下, 一掃而過的實時監控畫麵裡, 秦斐生背綁在椅子上, 臉色微白,雙眸幽深, 陰鬱疏冷的表情下,隱約透出一股子嗜血的暴戾。
在他腳邊,一灘半乾涸的暗紅的血漬, 觸目驚心。
隻一眼, 洛妍心口猛然抽搐了起來, 眼圈也驀地紅了。
對麵那扇被封死的窗戶外, 半點雜音都沒有, 死寂的像是世界末日。
這個地方, 肯定距離市區很遠了。
她垂了垂眼,儘量使聲線聽起來平穩,語氣不顯慌張,“要什麼,直說吧。”
對方拍了拍手,輕笑一聲:“洛小姐是個爽快人。”頓了下,機械的聲音幽沉了幾分,“衡安集團的股份。”
果然。
這次意外或許不是衝著秦斐生,而壓根是衝著她來的。隻不過,秦斐生被綁架可是會震驚全國的大事,他們不怕驚動警方徹底暴露麼?
洛妍掩下心中訝異,素淨的臉頰隱藏在暗影裡,倒是瞧不出半點異樣。
“我手裡沒有。”
對方哼笑了聲,立刻有個蒙麵男人進來了,手上戴著白色手套,拿了一支針筒。
針筒裡灌滿了液體,正泛著詭譎的幽藍暗光。
洛妍唇色發白,身體本能地朝後瑟縮了,立刻被那人緊緊扭住了胳膊,針尖抵住她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
“沒有?”機械聲冷笑著反問,涼薄的拖長了調子,“隻要一針下去,你立刻全身抽搐,半日內脾臟破裂而死。”
冰冷的脅迫感撲麵而來,洛妍死死咬著牙關,“沒有。”
她是真的沒有了。
“不知好歹的東西。”機械聲冷冷道:“把她給我扒光了,照片發兩張給章冰瑩,看那個老女人交不交出來!”
“不要!”洛妍強忍淚意放大了聲音,一字一頓認真道:“股份全都賣出去了。”
話落,揚聲器裡立刻就安靜了,那男人拎著她,將她推搡到了隔壁的屋子裡。
她踉蹌了幾步,猛地朝前跌去,秦斐生肩膀一歪,堪堪將她給接住。
他悶哼了聲,臉色又蒼白了些,語氣卻溫柔極了,“妍妍,彆哭。”
洛妍抬眸,定定望著他,水色的眸子漾出幾分委屈,卻仍是故作堅強的模樣。
“老魏拿錢贖了人,我們很快就會安全了。乖寶,是我不好連累了你。”他額頭貼上來,親昵地蹭了蹭她的眉心。
洛妍死命搖頭,視線緊張地上下打量著他:“你哪兒受傷了?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他眸波微動,從容淡笑:“小傷,不礙事的。
“扶我去窗口下。”他聲線有點兒淡,有氣無力的樣子。
洛妍儘力屈肘,俯身架著他到了光線稍亮的位置,兩人並肩倚著牆角坐下了。
在他們的背後,正是攝像頭的死角區。
很快,洛妍覺到一隻溫熱的掌握住了她的手腕,鋒利的刀片割過,繩索很快就斷了,秦斐生貼在她耳畔,似在親吻她幼嫩的耳垂。
“待會兒警察到了後,外頭一聲令下,你不必管我,自己找機會衝出去就好,知道嗎?”
洛妍漆黑的美眸瞪得滾圓,難以置信地怔望著他。
“不可以。”她無聲地對了個口型。
“乖,我沒力氣了。”秦斐生親了親她的嘴角,聲音虛弱。
“還有我,我背著你出去。”洛妍望著他失去血色的臉,眼淚簌簌滾了下來。
“彆說傻話了。”秦斐生扯唇一笑,眉眼間有著少年的不羈意氣,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量道:“我身體裡有芯片,無論我在哪裡,他們都會找到我。”
“可是...”洛妍啞澀著剛開口,就被秦斐生堵住了唇瓣,舌尖輕巧地探入,恣意近乎瘋狂的深吻著她。
這時“砰”的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了。
吻得難舍難分的兩人,同時抬頭朝那扇破門望去。
迎麵一雙死水般沉寂的眼珠映入眼簾,若是細細瞧來,會發現那雙眸子深處,蘊藏了一種病態的癡迷。
“兩千萬,收到了。”漆黑的袍子下,沙啞粗糲的聲音響起,辨不出是男是女。
洛妍和秦斐生對視一眼,同時鬆了口氣。
“你們兩個,隻能活一個。”一字一頓,陰冷寒濕,仿佛正吐著鮮紅信子的毒蛇。
“你出爾反爾?”秦斐生冷冷盯著黑衣人,手背在身後鬆了下腕子,小心地轉移著對方的注意力,“說好交了贖金,兩個人就都放了。”
黑衣人取出針筒,輕輕朝上一推,幽藍液體立刻在半空劃過一道細碎的弧線。
“規則,我說了才算。這支針管剩餘的劑量,隻足以毒死一個人,另外一個人可以活著走出去。”
黑衣人走到洛妍麵前,笑了一笑,“女士優先,選擇權交給你。”頓了下,語氣幽幽的,“你選自己死?還是讓他死?”
空氣仿佛凝滯住了,浮塵遊弋在黯淡的燈光下,透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洛妍腦子裡走馬觀花掠過許多畫麵。
她抱著洛天坐在床頭,一字一字地念著故事,小家夥發出銀鈴兒似的咯咯笑聲;漫天的霞光照進小廚房,章冰瑩邊摘著菜,邊和她叨叨著今天的豬肉又漲價了;絢爛的煙花在頭頂漸次綻放,夜風獵獵的吹過,秦斐生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了那句我喜歡你...
畫麵的最後,定格在今天的舞台上,他緊緊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字唱道:“你是無與倫比的美麗。”
在這一刻,洛妍心中作出了抉擇。
太陽穴一陣針紮似的劇痛,刺激著她的神經末梢。她張了張發白的唇,那些堵在嗓子眼的話,又儘數咽了回去。
黑衣人嗤笑一聲,轉頭看著秦斐生,眼底病態的迷戀又濃烈幾分,“看來這個女人也不怎麼愛你嘛。她要是真喜歡你,肯定會選自己死了。”
秦斐生沒有說話。
“我選...”
自己死。
就在洛妍開口的瞬間,秦斐生猛的撲了過去,一把擰住黑衣人的手臂,打飛了那隻針筒,他把黑衣人死死按在地上,掐住了對方的脖子,嘶啞著道:“妍妍,快跑!”
下一秒,尖銳的槍聲響起,一顆子·彈從秦斐生頭頂低空掠過。
“啊——”洛妍尖叫一聲,臉色唰的慘白,站在原地雙腿發軟。
並不是因為她被子彈打中,而是秦斐生大半個後背,浸滿了殷紅的血跡。
秦斐生似乎脫了力,直直朝後倒了下去,洛妍跪在地上,渾身顫抖著,嘴角都在微微抽搐。
“秦斐生。”她看著懷裡的男人,一遍遍啞聲喚他,眼淚終於無聲溢出。
一顆一顆,滾落到男人慘白的臉上。
“去死吧你!”
黑衣人桀桀大笑著,冰涼的手撫上她的脖頸,針頭一點點推入她的血管中。
洛妍身體一軟,慢慢滑到了地上,意識開始昏沉,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她感覺自己做了個夢。
夢裡她靠在一個男人懷裡,梨花帶雨淚人兒一樣,視線模糊到壓根看不清那人的臉,她卻死死地抱著對方,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你!這麼多年我心裡裝得全是你,吃飯的時候想你,睡覺的時候也想你…隻要看到你一眼,和你好好說句話,讓我做什麼都值了。”
“可你怎麼能那麼狠心?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肯要!見我一麵也不願意!我一個人懷著孩子,一個人帶著孩子,這麼多年到處搬家,活得像隻過街老鼠,沒有過過一天安穩日子,所有的人都怪我怨我,看不起我在背後嘲笑我,你知道我撐得有多辛苦嗎?”
她哭得更厲害了,洶湧的眼淚沾濕了她整張臉,“我真的累了,早就已經承受不了了,明明知道你看不到我,可我沒辦法不去愛你!我有多恨你就有多愛你,我就要死了,可我放不下,還放不下,哪怕死了我也忘不了你...”
哭著哭著,那哀怨至極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直至終於消失。
“姥姥,媽媽她動了。”趴在病床邊的洛天眨了眨眼,回頭叫了一聲。
初春黃昏的日光,透過天藍色細紗窗簾,灑落在洛妍清麗秀致的臉頰上,
泛起了一圈柔和的微光。
她安靜地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
章冰瑩叫了醫生,快步走到床邊,眼圈紅紅的,握緊了洛妍冰涼的手,試探著叫她:“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