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韻來到定州城後, 就一直待在城主府,根本沒見過定洲城如今的模樣。
方到城南,薑韻就嚇得臉色慘白。
下車後, 入目所及,皆是慘狀, 單單用肅條一詞根本無法形容,無數簡陋的草棚下躺著衣衫襤褸的人。
薑韻耳中不斷傳來咳嗽和痛苦的壓抑聲, 處處可聞隱約抽噎。
她才站好,那些人的視線就倏地朝她看來。
薑韻分不清那些神色,卻是後悔了今日出府時, 忘記拆下頭頂戴的玉簪。
付煜掀起眸子覷向她, 冷嗬一聲:
“日後還說想出來嗎?”
薑韻啞口無言。
她哪裡能說,她根本不是想出城主府?
薑韻垂下眸眼, 臉上雖有害怕,卻還是抿起唇角, 故作一副沒什麼的模樣:
“殿下日日皆來, 奴婢哪有那麼嬌貴?”
她仰著臉看向付煜,她說:“奴婢不怕。”
付煜掃了她一眼。
此地無銀三百兩,誰問她怕不怕了?
付煜帶來的禁軍此時近乎皆在街道上,巡邏防止災民鬨事,如今見付煜身後的人從衛旬換成一個女子,不動聲色地投來視線。
付煜置若罔聞, 半晌,他忽然動了動,衣袖自然而然地落在薑韻手邊,他沒看薑韻,隻擰眉不耐道:
“跟好。”
他不想讓薑韻跟來, 一是因為疫情的確嚴重,二則是就怕她如今模樣。
養在長安城中的小姑娘,即使為奴為婢,也是嬌貴的,所見最慘不過是挨板子的渾身血,哪受得了眼前的模樣?
薑韻訝然,她堪堪抬眸看向付煜。
隻稍頓,她輕抿出一抹笑。
在付煜不自然地要收回手時,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她澀然低下頭,修長白皙的脖頸微垂,小聲悄悄地說:
“奴婢會跟好殿下的。”
說罷,她當真目不斜視,步步緊跟在付煜身後。
付煜見她適應良好,他才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仿若根本沒有升起過擔憂這抹情緒一般。
薑韻後悔了。
悔得腸子都青了。
她原以為,殿下來定州,不過是穩坐後方,發放命令而已。
即使來定州後,殿下日日來城南,薑韻也沒有想過,他竟是真的穿梭在災民之中。
可若說他親曆親為做了何事,薑韻偏生又沒看見。
午時在城南處一棟小樓中用膳時,薑韻第一次和付煜同桌而坐。
她端著碗,整個人都愣在原處,不知所措。
付煜看了她一眼:“愣著作甚?”
薑韻不自在地放下手中木箸,左右為難地憋出一句:
“這不合規矩。”
付煜壓根不想理會她,耷拉著眉眼,輕飄飄道:“你近日乾的沒規矩的事,可還少了?”
薑韻臉色唰得一下漲紅。
她有些心虛,可偏生細想之後,又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
她呐呐地不敢說話,持著木箸,也不過隻碰自己眼前碗中的飯而已。
付煜用膳,和在府中時一般,任何菜不過幾筷,讓人根本不知他喜歡什麼。
但薑韻往日總能看見他在不經意的情緒,用此來判斷他對哪道菜色頗為滿意。
可今日不同,付煜素來愛用的桂花魚擺在一旁,他也不過用了一口,眉宇間皆是平靜。
心事重重。
薑韻頓覺口中的飯菜頗有些沒滋沒味。
她放下木箸,看向付煜,遲疑半晌,終究還是輕聲問:
“殿下為何日日皆要來城南?”
她咬唇,將那句“好似無需殿下”咽了回去。
女子眉眼攏著擔憂和怯生,付煜覷向她,眉眼內斂沉穩,他動作似有些停頓,眸中閃過一抹暗色,他沒回答,而是反問了一句:
“你覺得是為甚?”
薑韻哪裡知曉?
她抬眸,卻撞進付煜微深的眸子,悄悄掐緊手帕,她擰眉細想了番,實話實說:
“城南百般危險,殿下卻一直皆在,奴婢隻覺得殿下愛民如子,心懷甚大。”
和她不同,她的眼界隻能放在區區一個後院中。
對於殿下這些人,她掩不住心中的驚羨。
女子所見所識,讓她們隻能認識到眼前小小的一片天地,其餘不過皆耳聞。
道一句女子見識淺薄,她縱有心卻也根本不知如何也無力反駁。
“親曆親為?愛民如子?”
薑韻的思緒被付煜意義不明的兩句重複拉了回來。
她茫然地抬起頭,仰臉看向付煜。
難道她說錯了?
誰知付煜隻是放下了木箸,指節輕輕敲點在桌麵上,他往後靠了靠,眸眼中透徹又清醒,他眉眼本就清雋,如今漫不經心地輕挑了挑眉梢。
讓人根本移不開視線。
他不緊不慢地說:
“你會這麼想,那旁人自然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