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 薑韻一行人在定州待了近月餘,院外的桃枝漸開。
許是那日女子恍惚的模樣太深刻,自那日後, 付煜就時不時地將薑韻帶在身邊。
好在太醫早就研製出疫情的解藥, 這也是付煜會將薑韻時刻帶著的主要原因。
若說這定州皆一片肅條淒涼, 倒也說不上。
隔著城南的一條街, 將定州分成了兩個天地。
一邊富庶, 一邊貧瘠。
有時薑韻路過那處時, 總掀開提花簾朝外看, 一看就是失神許久。
付煜覷向她:
“定州繁華, 不抵長安十分之一,倒叫你看得上心。”
薑韻視線從遠處高高的牌匾掃過, 她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衝付煜牽唇道:
“哪有殿下說的那般誇張。”
回城主的路上,付煜敲點了下窗沿,忽然說:
“定州城外有一處桃林,算是定州一景, 早早就開了花。”
他還記得她說過,她就是個俗人, 但凡好看的花皆歡喜。
他前些日子路過那處桃林,就莫名想起她。
若她一身粉裳流連桃林間, 膚如凝脂似顧盼生姿的女子,必然是叫人移不開視線的。
熟料,他話音甫落, 眼前女子臉色就頓變。
付煜擰緊眉心:“怎麼了?”
薑韻立即回神,忙搖頭,她牽強抿出一抹笑:
“奴婢沒事。”
頂著付煜懷疑的視線, 薑韻掐緊了手心,堪堪添了句:“隻是忽然覺得有些頭暈。”
她不說尚好,一說,竟覺得一陣反胃湧起。
那股子滋味太難受,她臉頰刹那間褪儘了血色。
付煜頓時攥住她手腕,他沉眸朝外吩咐:“加快回府!”
外麵人應了聲,遂後就覺馬車速度忽地變快。
薑韻隻那一瞬間的作嘔,待被付煜拉過的時候,就淡了下去,毫無感覺了。
薑韻手指顫著掐緊,隻當是自己的心理作祟。
……
“爹爹,好好看啊。”
小女孩轉著桃林歡快地跑了一圈,軟乎乎地撲進男人懷裡,黑溜溜的眸子忽閃忽閃。
男人撫著她的頭頂,寵溺地笑,他低聲溫柔道:
“那是爹爹給娘親種下的桃林。”
娘親喜桃花。
小女孩一直知曉這件事。
她抬起圓乎乎的腦袋,就見男人稍抬頭,朝桃林下的粉裳女子看去,他平平淡淡地說:
“她想要的,我都會給她。”
不管是這一處梅林,還是世間女子的驚羨。
女孩不解男人臉上複雜情緒,隻記得那時男人溫和又格外自信,矜貴霸道皆斂於眉眼。
女孩癟唇,嬌哼:
“爹爹壞,嬌嬌也喜歡。”
男人倏然失笑,他抱起女孩,忙忙哄道:“好好好,日後爹爹在府中也給嬌嬌種一片桃林。”
他待她甚好,幾乎要把世間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皆捧送給她。
所以,女孩被他拋下那日,追著馬車哭了一路,根本不敢相信。
連一句重話都舍不得對她說、待她那般寵溺的爹爹,怎麼就忽然不要她了?
……
薑韻怔了好久,她伏在付煜懷中,緊緊攥著他的衣襟,手指顫著泛白,付煜隻當她難受得厲害。
付煜狠擰起眉心。
突兀聽見懷中女子頗有些無力的聲音:
“殿下,那處桃林好看嗎?”
付煜哪還記得什麼桃林,但女子問了,他也就實話實說:
“尚可。”
能得他一句尚可,足可見那處桃林這十年來幾乎未曾衰落過。
薑韻咬緊舌尖,刺疼讓她保持著清醒。
一切皆早就過去了。
往日一切,都不值得她回想。
可薑韻低垂了垂頭,依舊控製不住地,她似不經意間提起:“這些日子,好似總見衛公子忙忙碌碌的。”
付煜頓了下,垂頭看她,眸色深沉:
“你對他倒是關心。”
日日跟在他身後,竟還能察覺到衛旬的忙碌。
一句不虞的話,頓時將薑韻拉回現實,她頗為哭笑不得,似無奈又窘迫地垂頭埋在他脖頸,惱地喊了聲:“殿下!”
付煜心中冷嗬,膽子越發大了,眼珠子都敢往彆的男人身上瞟了。
可付煜卻還是說給了她聽:
“他最近在尋一個人。”
薑韻眸子倏然凝住,她幾乎是脫口:“尋誰?”
話音甫落,薑韻就意識到不妥。
付煜總是不喜她對旁事多關注,薑韻素來心知肚明,一直也表現出眼中隻有付煜一人的模樣。
而今日,她三番四次提起和衛旬有關的事,恐會叫殿下心生不喜。
果然,薑韻抬眸,就見付煜冷沉下的臉色。
薑韻頓時噤聲,她堪堪軟聲解釋:
“殿下您彆生氣,奴婢隻是有些好奇罷了。”
頭頂傳來男人的冷嗬:“往日倒不見你好奇心這般重。”
薑韻啞口無言。
她悄悄攥緊手帕,不知是心中情緒還是旁的,她忽地覺得有些疲乏。
薑韻垂眸,臉頰蹭在付煜肩膀處,她無力道:
“殿下,奴婢難受。”
付煜一腔的不虞皆堵在口中。
剛回到城主府,付煜就冷臉下了馬車,薑韻步步緊跟在他身後,遂一進院子,付煜就撂下一句:
“讓太醫給她看看。”
劉福一愣。
給誰看?
他視線移到薑韻有些泛白的臉頰上,頓時了然,忙應聲退下。
付煜轉身踏上遊廊,察覺身後女子還跟著他,他冷臉停下來:
“你不回房間等著,跟著本王作甚?”
薑韻茫然抬眸,有些無措地絞著手帕:“殿下不要奴婢跟著嗎?”
付煜擰緊眉心。
方才還有餘力關心衛旬。
這時做這副小可憐的模樣,給誰看?
付煜移開視線,懶得搭理她,甚至有些不想管她,他抿緊薄唇,不耐地轉過身:
“隨你。”
劉福領著太醫回來,剛想去薑韻房間,就被婢女攔下,朝書房的方向看了眼。
劉福稍頓,殿下讓他請太醫,怎還讓薑姐姐去伺候著?
劉福心中腹誹,明麵上動作卻不慢地將太醫帶進書房:
“殿下,太醫到了。”
書房中,付煜坐在案桌前,薑韻低眉順眼地站著。
隻氣氛似有些凝固和安靜。
劉福眼觀鼻鼻觀心,隻當什麼都沒有發現。
付煜掀起眼皮子,覷向一動不動的薑韻,扯了扯唇角,抬手指向一側的凳子,似不耐道:
“還要本王請你?”
薑韻哪敢叫他請,老老實實地在凳子上坐好,讓太醫給她把脈。
其實她有心想和付煜說,她沒事。
可偏生,不舒服幾個字也是她親自和付煜說的。
薑韻心虛,就低垂下眸,什麼都沒說。
可須臾後,薑韻也察覺到不對勁。
太醫診脈的世間,是否有些長了?
薑韻堪堪抬起頭,就見劉太醫皺著眉心,似有些猶豫不定般。
付煜眸色微沉,先前那些惱怒皆散了去,沉聲問:
“她怎麼了?”
薑韻也被這一聲問出了緊張。
怪不得她這般。
她這些日子,幾乎都跟在殿下身後,日日往城南那些災民處跑,一個不留神就可能染上疫情。
若真的染上,即使之後能治得好,那也是之後的事。
她親眼看見了,那些染上疫情的災民是多麼痛苦,臉上身上密密麻麻的紅疹,聽說,這些紅疹尚會留疤。
許是自己嚇自己,薑韻臉色頓時煞白。
她無措地看向付煜。
付煜早就站了起來,走到她一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劉太醫這時鬆了手,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沉默引起了誤會,他忙忙拱手:
“殿下放心,薑韻姑娘沒有大礙。”
付煜緊繃的身子頓鬆,遂頓,他冷眼看向太醫。
無礙,作甚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劉太醫訕笑,那哪能怪他,還不是薑韻姑娘的脈象需要慎重,他轉而看向薑韻,隱晦地問了句:
“敢問姑娘,可多久未來月事了?”
這種事,男子問來,總有些尷尬的。
可劉太醫隻顧著醫者仁心,倒沒有男女之分。
但這個問題,過於敏感了些。
在場的,不管是付煜、薑韻還是劉福,都在刹那間緊緊盯向劉太醫。
付煜按在薑韻肩膀的力道稍重。
就連薑韻自己也生了幾分緊張和茫然,她怔怔地看了眼付煜,遂後,她有些恍惚地回答:
“快一月餘了。”
她自幼落過水,受寒嚴重,月事這東西素來皆是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