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旬來得匆匆, 走的時候,卻帶著一脊背的冷汗。
走出莊子時,他回頭看了眼,暖陽漸西落, 夕陽一片潮紅, 將整個莊子攏在其中,秋風澀澀, 似透著風雨欲來前的平靜。
衛旬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記著薑韻說的話, 牽過馬朝長安城的方向離開。
若有人看見,就會發現, 衛旬進了長安城後, 他去的方向根本不是衛府。
衛旬剛離開,劉福就進了房間,將門窗都輕輕關上, 他看了眼似失神不知在想什麼的薑韻,輕擰眉,有些不忍:
“薑主子, 您剛生產,吹不得風。”
薑韻回神,輕扯了扯唇,對劉福抿出一抹不在意的笑。
甚麼吹不吹得?早在她生產那日, 皆吹過冷風了,似一點一點鑽進骨子裡,一陣刺疼。
劉福啞聲。
薑韻頗為親近的兩個婢女鈴鐺和綏枝,一個受了刑,一個被指去小公子那裡, 都未跟來。
劉福身有缺陷,也沒那麼多顧忌,他彎腰將薑韻身邊的錦被掖了掖,不小心間碰到女子手腕,劉福怔住,隻一頓,他就立即回神,不著痕跡將頭越發低了些,動作間越發小心,沒再碰到薑韻一分一毫。
女子一直沒有動靜,端進來的膳食,也沒有用一口。
劉福遲疑了片刻,終究是低聲勸道:
“薑主子,殿下有他的難處,將您送到這裡,也是逼不得已。”
薑韻耷拉著眸眼,隻作沒聽見。
劉福話音堵了片刻,他才說:“不管如何,小公子尚在府中,您這般頹廢下去,難道就不想回府看著小公子平安長大嗎?”
薑韻輕微地抿起唇。
正如劉福所說,不管她如今對付煜是何感受,她的孩子還在王府中,她就必須要回去。
她終於有了反應,劉福才鬆了口氣。
他將膳食端過來:“薑主子好歹用些,什麼事都要養好身子,才能再做打算不是?”
薑韻沒有頹廢的意思,隻她今日真的沒甚胃口。
她盯著膳食看了半晌,久到劉福都要以為,這膳食是不是有問題時,薑韻才拿起木箸,隨意用了兩口,就不再動筷。
劉福無奈,剛準備將膳食端下去,忽然聽見一聲輕喃:
“劉公公,你說,若我消失在這裡,會有人知曉嗎?”
劉福一愣。
他倏然抬起頭,臉色有一瞬間難堪。
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薑韻這番話不是無的放矢,似在暗示著什麼。
他手一抖,擰眉道:“薑主子說什麼胡話?你會沒事的。”
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說服自己。
因為劉福心中清楚,若她是王妃,就不會放任薑韻再活下去。
斬草不除根,必然風吹又生。
這般想著,劉福退出房間後,眼中頓時閃過一抹厲色,他站直了身子,不複在薑韻麵前的屈身躬行,他聲音有些尖細,喚來身邊的奴才:
“都提起精神,守好院子,薑主子出了事,你們幾個腦袋都不夠賠的!”
莊子中,隻有薑韻一個主子,她自然而然地住進了主院。
這處往日皆由付煜用來歇腳,雖說不如淬錦苑精致,但處處也都布置得精心,甚至因是在郊外,這院子比她的淬錦苑還要寬敞不少。
可薑韻住得不舒心。
隻一想到莊子二字,她就渾身不舒坦。
房間中,薑韻聽見劉福的訓話,眸中不著痕跡地閃過一抹暗色。
不管王妃會不會對她出手,她都要將“王妃不會許她活著”這個念頭刻在旁人心底。
薑韻心知肚明。
若王妃當真不能生了,那王妃絕不會虧待她的孩子。
畢竟,那可能也就是王妃唯一的嫡子了。
但這所有的前提是,薑韻不再活著。
薑韻沒那麼偉大,為了旁人犧牲自己的性命,但她卻不是不可以滿足一下王妃的願望。
自她和付煜認識以來,素來事事以他為重。
不論人或事,太容易得到的,總會不叫人珍惜。
她在付煜麵前,總一門心思皆是他的模樣,叫付煜生了一絲怠慢,以至於從最開始的委屈她,會生愧疚,到後來的習以為常。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過是仗著總覺得她不會離開。
薑韻唇角閃過一抹諷笑。
傍晚時,劉福剪了燭線,將燈罩攏上,房間內光線頓時暖暗了下來,昏昏沉沉地,讓人生了一分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