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滿船清夢壓星河(三)(2 / 2)

他隻得哆嗦著問:“貴人還請吩、吩咐。”

安靜許久。

炙焰紅砂之上,被烤得炎炎扭曲的空氣裡,像是浸入一襲淡淡的雨霧。

涼意,哀意,又摻上幾絲繾綣的濕潮。

“你們這兒……有棺材鋪嗎。”

-

酒肆裡那會雲搖便有所察覺。

等她事後去往還鳳城,這一路上不曾斷絕的追殺就更是驗證了她的猜測——之前酒肆角落留下的那兩位客人,多半是衝著在那個什麼懸賞榜榜首來得。

雲搖沒什麼所謂。

她的奈何劍下是不渡無罪之人,但也不吝送走些專來尋死的鬼。

不知殺退了多少撥人,這般停停走走,耽擱兩三日後,雲搖終於看見了坐落在被狂風卷起的炙砂間,那座還鳳城影綽模糊的輪廓。

這一路上雲搖都有些遲疑。

不知當年的“雲搖”與慕寒淵是如何相遇、慕寒淵在這魔域裡又是何身份,她進來之後便沒得選,隻能循著這段記憶裡的雲搖,重曆一遍當年之事。

隻是七情之海中,愈是情緒極致的,記憶光團愈是大。一旦沉入其中,也愈是難以脫離。

而將她一並拉進來的那個……

雲搖至今隻要一閉眼,就好像仍能感覺到那顆太陽似的光團將天地映得一片熾白。

她甚至覺著,用“光團”這種詞形容,實在有辱它的浩然可怖。

雲搖根本無法想象,像慕寒淵那樣七情不顯的人,怎麼可能會在七情之海裡有這樣一段記憶——就仿佛隻這一段記憶,就已吸納走了他人生裡全部至深至切的七情六欲。

……絕不僅僅是恐懼,即便恐懼一般就是世人七情之海中最極致的情緒。

但那樣磅礴到可怖的,不會是。

踏入還鳳城前,雲搖一直都是這樣篤信的。

直到城門內,她看到了那場盛大的祭禮,還有城中祭台最高處,那個被縛在滿是鐵棘的絞刑架上,衣衫已被新舊的血層層疊染得儘紅的……

少年“惡鬼”。

一柄刻滿血色符文咒印的長槍,當胸洞穿。

它冰冷地橫貫過他的心口,將他懸刺在那高聳的祭台刑架上。

鮮血從少年身前淋漓灑落。

而祭台下,歡呼、禱告、祈願,城中的老人們激動地流淚,孩童大笑著手舞足蹈。

那像是一場滅世前的狂歡。

刑架旁,不知是巫祝還是神婆的一身襤褸的祭禮主持捧著咒書,隨著祭台下一潮蓋過一潮的高呼,將那一根根刻著符咒的長錐,如淩遲地深楔進那少年惡鬼的每一根骨頭。

雲搖僵在身旁狂潮般的呼聲裡。

她來遲了。

第八十一根長錐,正揚起一道刺目的血花,灑下長空,釘穿了少年惡鬼蒼白脆弱的頸。

“砰。”

“砰……”

身周祈願祭禮的呼聲沒頂。

雲搖閉上眼睛。

即便不去看,她也全都聽得到,前麵每一根長錐釘下,他血肉被撕裂、骨頭被壓碎、麻木又穿心的痛叫他生複死、死複生的動靜。

怕什麼阿鼻地獄,比他的人間不過如此。

“娘親,他已經死了嗎?”

雲搖睜開眼,望向不遠處。被炙砂吹得破敗的巷角,十三四歲的瘦弱的小姑娘拽著自己母親的衣角,害怕地躲在她身後,隻敢偶爾看一眼祭台的最高處。

“死了,但還會活過來的,”婦人蹲下身,望一眼高台,她警惕又忌憚地露出厭惡的神色,“那是個怪物,是殺不死的。”

小姑娘膽怯地問:“可是他看起來好疼啊,不可以放了他嗎?”

“當然不行!”旁邊瞎了一隻眼的老者聽見後尖聲,“這種不死的怪物就要一直殺!隻有叫他這樣半死不活,他才不會作惡!”

有人附和:“何況要沒了他,這祈天祭禮的祭品怎麼選?誰家想倒黴。”

“呸,惡鬼,死上萬次也是活該!”

“……”

“下雨了!下雨了!”

“果然,祭禮有回應了!朱雀神一定看到了!”

“趁那惡鬼的血還沒流乾,快祈願!快!!”

“……”

如墨色陰晦的浪潮翻湧,城中的群情激奮裡,婦人慌張地拉住自己的女兒,往更深的巷子裡躲去。

推搡的人群間,小姑娘那句“可他看起來和我差不多大啊”落在了地上,然後被一腳接一腳地踏碎,沒入肮臟泥濘的、血一般的炙紅砂土裡。

……

大雨終儘。

魔域的雨洗刷不了世間的罪惡,反倒叫這朱雀城附近的炙焰紅砂變成了流動的血河,在晦暗的天色下,透出腥氣逼人的壓迫。

還鳳城的人們全都躲回了阡陌屋舍。

整座城猶如空城,被湮進了血色的天地間。隻餘下那座同樣被血色浸滿的高閣祭台,還有鐵棘刑架上,被長槍穿心、八十一根長錐橫貫的支離破碎的少年惡鬼。

不知多久後,原本已經死透了的少年的身體裡,自他眉心起,一點點生息複還。

“惡鬼”果然又被拽回了人間。

足以撕碎神魂的劇痛,以不知其數的遍數,再次席卷意識,攫取走他全部的五感。

換作旁人早該痛得昏死過去,可他似乎已經習慣。

少年沉重無比的眼簾微微張開,從低垂的沾滿了血的墨黑睫羽間,他看清了空蕩的祭台,高閣,城池,還有最遠最遠的,他此生無法企及的地平線。

一日又一日,一遍又一遍,好像永遠不會再有什麼改變。

少年厭倦地闔了眼。

就在他要放任自己的意識再次麻木地沉浸入那些痛苦的黑暗裡時,他忽然聽到了一道慵懶的、隨意的女聲。

“喂,那個小怪物。”

“……”

少年被血色濕透的長睫顫了顫。

在早已習慣的血腥氣裡,他忽嗅到了一種淡淡的、但很獨特的冷香。

少年睜開眼。

雨不知何時停了。

天儘頭如墨湧動,晦暗的暮雲間,一道天光若隱若現,像要穿過雲層破綻出來。

而站在那天光裡,祭台上,多出了個一身緋衣、豔紅如火的女子。

她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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