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銀白弧光猶如夜閃,瞬息之內,在樓裡旋過一圈,回到鞘中。
眾人瞠目,還不知發生了什麼。
下一刻。
“轟——!”
魔族魁梧的身軀砸倒在地。
他臉上猶帶著那抹狠厲森然的笑容,隻是怒目圓睜,卻不剩半分氣息,戾白的尖牙轉瞬就被湧出的鮮血染成了駭人的紫黑。
滿樓死寂。
雲搖擦掉指尖上沾著的漿果汁,不緊不慢地抬眼:“爺爺的慈悲恩德,小女子無以為報,隻好給他記到下輩子了。”
樓裡驚醒。
“啊啊啊啊啊——”
“朱雀衛左使大人死了!!”
“快!!快傳稟城主府!!”
“來人啊……”
盞茶後。
少年惡鬼牽著受驚不小的朱獸,從邀月樓樓外的棚子下走了出來。身後腥臭難聞,大約是樓裡死得魔族太多,給這些棚裡停著的異獸嚇得屎尿橫流。
而罪魁禍首,正蹙著眉在不遠處的巷角蔭涼裡整理自己沾了血的紅裙。
“噫。”
雲搖勾著手指將捏起的裙角撕掉,扔出去:“這些魔族的血臭死了。”
少年停在她身側:“想我死的人太多,你便是累死了也殺不完。”
雲搖聞聲回眸。
不知是瀲灩日光作祟,還是彆的什麼,她總覺少年眼底望她時起了點不同的情緒。
但要定睛去尋,又找不見了。
雲搖不甚在意,翻身騎上異獸:“那太好了。”
“?”
少年難得主動仰臉望她。
“你猜我來魔域是做什麼的?”
少年惡鬼似乎不在意她的“來”字,想了想:“殺人?”
所以才會救他,又專來朱雀城轉上一遭,要叫魔域人儘皆知。
“不,我來給一個人收屍。”
日光燦烈罩下,籠得人滿身烈意,然而女子話聲一起,身遭就忽然薄冷至極,幾乎叫人喘不上氣。
“這個人可憐至極,兩百年裡他沒了師父,師兄,師姐,師弟……滿門儘死,如今隻剩了一個師妹。”
“十日前,連他自己也死在了兩界山,屍體被人帶來了魔域。”
“這世上隻剩我能給他收屍了。”
“……”
少年惡鬼眼底情緒震蕩,片刻後,他回眸。
異獸座上的女子已恢複了她平素懶散倦怠的笑容,此刻見他回身,還朝他笑了,燦爛至極:“——你說,我該不該來?”
她眼底悲慟至極的情緒卻藏不住。
少年輕歎,轉回去。
滿門儘滅,僅存一人。
“原來你是來尋死的。”
-
離了邀月樓幾日,雲搖發現小怪物沒說錯,要殺他的人當真是夠累死她的——像結成了潮水的蝗蟲一般,一波蓋過一波,怎麼殺都殺不完。
即便奈何劍下斬魔三千,雲搖終究還未渡劫成仙,又身在魔域,如一人入汪洋,難免力有不逮。
幾日下來,她受了幾回傷,累在身上算不得輕。
這是救了他之後的第二件麻煩事。
雲搖沒想過的是,還會有第三樁——
那是他們離開朱雀城的第五日,入夜前,雲搖尋到了一處可以落腳的山洞。而後,少年就在他們相遇以來的一路上,第一次主動提出了要求。
“囚困,陣法?”雲搖聽得神色古怪。
“法器法寶也可以。”少年惡鬼平靜,他隻是束袍垂眸地站在那兒,氣度就比過了雲搖在仙域見過的所有仙門高足。
“有是有……但問題是,要拿來困誰?”
“我。”
雲搖有種既意外又熟悉的感覺,然後想起差不多的對話,五日前她救他時也聽過了。
靠在山洞前的山壁上,折膝懶坐的紅衣女子不由垂首而笑,搭在膝上的手裡拎著隻酒葫蘆,跟著她笑聲搖晃:“怎麼,你今晚會變成一隻吃人的猛獸嗎?”
少年搖頭:“惡鬼相。”
他說得認真,眼神也認真,不由得叫雲搖都慢慢停住了笑。她輕狹起眸子,歪著頭打量了他片刻。
“你的惡鬼相…會傷人?”
“善惡不分,眾生不辨。”
少年緩聲說完,然後抬眼。
那是雲搖第一次看慕寒淵笑起來的模樣,他笑得並不明顯,隻兩邊唇角勾起一點,但配上那張臉,即便是惡鬼,也足夠蠱人沉淪個十死無生了。
少年就那樣淡然望她:“趁來得及,你要殺了我嗎?”
“……”
繞著指尖轉的酒葫蘆沒收住,飛了出去,跌到地上。
砰的一聲,給雲搖叫回了神。
這也是她第一次在他麵前這樣失態。
但雲搖毫不遮掩,一招手便召回了酒葫蘆,歪頭望著少年笑得極是輕浮:“你一定沒這樣對人笑過。”
“……”
少年緩收住。
雲搖於是笑得更厲害,山穀裡蕩漾著的都是明媚日光和她的笑聲:“可惜了,真的,不然就憑你這張臉,一笑傾人國,他們搶都來不及,怎麼輪得到我救你呢?”
“…………”
少年惡鬼竟像是惱了,儘管不顯——但他霍然轉身,一副不願再聽後麵汙言穢語的模樣,頭也不回地進了山洞。
入夜。
雲搖到山上巡了一圈,打回來些野味,順便撿了一些可以燒火取暖的乾柴——她入合道境已久,寒暑不侵,這些自然是為了撿回來那個看著就弱不禁風的少年準備的。
隻是一進山洞,雲搖就變了臉色。
夜幕已降,此時山洞內黑黢黢的一片,隻有她臨走前設下的禁製結界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弱的金光。
而重重禁製內,她走時還好好的少年此刻身上白衣已被染得血紅,從脖頸到四肢,被綁上了不知多少條捆仙鏈,其中最粗的兩條更是當胸穿過肋下,透過大片的胸前血汙,將他琵琶骨死死釘住。
少年垂首跪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他身後,篆滿陣法咒痕的烏金色鏈條垂地,到鏈尾都楔著銘刻了符文的懸釘,重鎖在山壁之中。
雲搖麵色陡變,手裡乾柴鬆在了地上,奈何劍流光自顯,頃刻就從她掌心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