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眾仙盟?”
想起三百年後這個仙域人儘皆知的名頭,雲搖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笑意,“我若說不行,那諸位就不立盟了嗎?”
“……”
堂中一寂。
各仙門長老們麵麵相覷,似乎頗有異色,可是沒一個做出頭鳥的。
雲搖望著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心裡卻冷拎得清——
隻看這個態勢,怕是此時的仙域內,除了一家獨大的乾門外,其餘仙門之間早就有了某種默契。
她隱約記得,慕九天執掌時期的乾門,與眾仙門間一直有某件事上的分歧。隻是彼時乾門一門力壓仙域,山內更有雲搖這個仙域第一劍修坐鎮,沒人敢異議罷了。
如今慕九天屍骨未寒,他們已經忍不住要到明麵上翻身做主了啊。
雲搖此刻若明言不許,他們確實不敢明立。
但她更清楚,乾門沒落、眾仙盟成立,這一切是仙域大勢所趨,她阻攔也隻是拖延時間,不會對三百年後的終局有任何影響。
她素來懶得白費力氣。
“我看諸位早有定意,既然如此,還不遠千裡來尋我做什麼?”雲搖抬手,撥過手背上垂著的金鈴,“何況乾門如今的掌門姓陳,名青木,乃我五師兄門下首徒——你們不去找他商議,卻來找我,是要離間我乾門嗎?”
嘩——
話聲甫落,雲搖擱在一旁的奈何劍應聲清鳴。
劍唳之聲頓時惹滿堂色變。
各仙門長老們正襟危坐,雲搖右手側的那名白須長老則立刻起身賠罪:“豈敢,我等豈敢?雲師叔誤會了,我等隻是覺著陳師弟年紀尚輕,不能代乾門決議,而您貴為仙域修者之首,立眾仙盟這等大事,自然要得您首肯——如此行事冒昧,許是叨擾了您,但絕無二心
。”
“陳青木年紀再輕,也是我師兄欽定的乾門掌門。”雲搖淡聲提醒。
“明白,明白,”白須長老賠笑,“此事我們會與陳掌門議定。”
雲搖垂下手,金鈴晃蕩:“還有旁事嗎?”
“是,還有一件事須勞煩雲師叔。”
“何事?”
“……”
對方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將目光一抬,落到了雲搖身後侍立的少年身上。
雲搖心裡一動,她忽有種直覺,方才眾仙盟那事不過是個引子,這一行人的真正目的,卻是在接下來的這件事上。
思及此,雲搖蹙眉:“你不看我,看他作甚?”
“敢問師叔,”白須長老緩直起腰,聲量運氣似乎也跟著拔起,“您身後這位少年,可是從魔域帶回來的?”
“——”
話聲一落,滿堂長老目光皆落於慕寒淵一身。
而少年連停頓都不見,仍無聲垂眸。
像未曾聽到一般。
“魔域?誰說的?”雲搖勾笑,靠進圈椅裡。
“有人傳訊,稱師叔身旁這位乃是魔域一惡鬼所化,許是他迷惑了師叔心誌,誆騙您將他帶回了仙域!”
白須老頭義正詞嚴:“望雲師叔念乾門先賢之名望,萬不可留縱此子,及時將他遣回才是!”
雲搖定眸與這老頭對望。
對方沒了方才諂媚,一副不卑不亢、為仙域安危直言的模樣,也沉目凝她。
堂中死寂,空氣仿佛也稀薄得叫人窒息。
在這死寂中,雲搖忽笑了,轉目去看堂中其他人:“諸位也都是這樣聽說的?”
“是、是啊。”
“雲師叔萬萬不可聽妖魔所惑啊!”
“事關仙域眾仙門安危,不可輕忽。”
“望雲師叔決議!”
“……”
“好啊,諸位都好靈通的消息,”雲搖慢悠悠地揚了聲,無形靈壓頓時壓得滿堂寂靜——
“我才剛過兩界山,入了遙城不到半日,你們便聽說我沿途的事了?那就怪了,我走之前被魔域兩大主城的魔族追襲,所追之人,如今一個不剩儘數埋骨斷天淵——那你們是從哪得的消息!?”
雲搖一拍桌首,驟然起身。
女子桃夭麵上笑意不見,隻剩霜怒:“怎麼,是斷天淵下那些好心的魔族,縱然死得屍骨不存,化了鬼也要給你們仙門傳訊?!”
“——”
奈何劍暴怒而起。
登時堂中眾人隻覺身如陷數九寒冬,霜雪刮骨。
最前的白須長老更是首當其衝,臉色煞白,調運靈力這才堪堪抵禦住。
片刻前豪言壯語的氣度不存分毫,他臉上立刻捧回了順服惶恐的神色:“雲師叔息怒!這事隻是,是幾位仙門弟子潛入魔域曆練,劍訊傳回所得!”
“是啊,雲師叔息怒!”
“我等仙門中人,怎會與魔域宵小有私下通聯呢!雲師叔誤會了!”
眼前這一群人的惺惺作態,隻讓雲搖覺著生厭。
她緩了情緒,坐回圈椅中:“如此,你們之中根本無人親眼見過,怎知他是什麼人?”
白須長老再不敢端樣,小心作揖:“師叔的意思是?”
“他名慕寒淵,是我早年在仙域遊曆時收的徒弟,今年年滿十六,這才帶回宗門內教導。他將來便與乾門掌門陳青木以師兄弟相稱,即我乾門二代弟子。與在座各位長老,至少也是同輩。”
雲搖敷衍地勾了下唇角,目光一掃,將這些人的神色變幻收入眼底。
然後她又慢悠悠補充了句:
“哦,忘了說,往後無論多少年,他慕寒淵既是我開山弟子,亦是關門弟子。我雲搖一生,隻收這一個徒弟。”
“——!”
滿堂皆驚。
白須長老笑容也僵滯在臉上。
雲搖心情愉悅地看眾人吃癟,也並未察覺,身後少年猝然抬眸,看向她背影的眼神複雜難抵。
她屈指,隨手一叩桌上的奈何劍,冷眸掃過眾人:“我倒要看看,誰敢給我的獨苗徒弟潑上這一盆惡鬼所化的臟水?”
“……”
乾門二代弟子。
乾門掌門師兄弟。
雲搖門下唯一傳人。
這三條隨便拿出哪條,放在今時的仙域,也是叫眾仙門不敢得罪的。
尤其最後一條,如今仙域誰不知雲搖昔日出關下山,劍挑眾仙門,一人一劍硬生生打出來的仙域第一人的名號?
她的開山弟子又是關門弟子,他們在座加起來,也不夠給慕寒淵抹上一點汙痕的。
“是,是我們唐突了,這位……慕寒淵師弟,還請見諒……”
白須長老帶頭,給慕寒淵行了歉禮。
眾人借機發難不成,反而被抓了錯處與軟腳,碰得一鼻子灰,很快便灰溜溜地告歉離開了。
雲搖靠坐圈椅中,一個個擺手目送,笑吟吟的,一副好脾氣模樣,沒了半點方才的霜寒神色。
直到最後一位。
白須長老的身影眼看就要跨出中堂,忽聽得身後一聲:“等等。”
他身影一僵,表情驟變,一瞬幾乎要縱劍逃生。
但還是在默念過“她不會知道”後,老者慢慢按捺下來,捧著笑轉身。
老頭一個長揖,都快到地上了,雲搖正對也看不到他神情。
“不知雲師叔還有何吩咐?”
雲搖把玩著金鈴手串上綴著的龜甲,像是隨口問的:“方才忘了,你說你是哪個宗門的來著?”
“……”
老者心底長籲了口氣,起身,笑眯眯道:“晚輩碧霄,浮玉宮,太上長老。”
“——”
雲搖眼底亮色兀現。
隻須臾,又按捺下去,她拂了拂手:“記得了,走吧。”
“是。晚輩告辭。”
“……”
白須老頭身影在堂外淡去。
雲搖鬆了手串龜甲,慢慢吞吞靠回圈椅裡,她輕狹著眸,虛望著對方離開的地方。
……三百年後,取代了乾門坐鎮仙域第一仙門的浮玉宮,三百年前也是對乾門發難的領頭人。
這是,巧合麼。
“有意思。”
雲搖垂眸而笑。
身後,少年奉上盞茶,溫聲問:“師尊是說他嗎。”
“是,也不止,他們都挺有意思的,”雲搖很自然就接了茶盞,“你以後要記住了,就剛剛那個老頭,防著他點,不是什麼好東西。”
慕寒淵默然片刻後,頷首:“是。”
雲搖抻了個懶腰:“我已經傳訊給門內,叫他們遣仙舟來接。等他們到了再帶你回山,我就先回房休息了。……哎,坐得腰酸,這一路上就沒停下打打殺殺的,我奈何劍都快摸出繭子了……”
身後少年垂眸玉立,朝著嘀嘀咕咕走出去的女子,慕寒淵無聲行禮。
等雲搖離開後,他才起身,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