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搖越聽越蹙眉:“掌門為何會專程去探訪厲無歡的來曆,他莫非是想……”
話聲未落。
乾門弟子隊伍前方,就見從虛影空間由陳見雪扶下來的厲無歡忽然折膝,當眾朝掌門陳青木跪了下去。
“師父在上,弟子幸不辱命。借此良機,請師父恩準——容我與見雪師姐結為道侶!”
雲搖:“?”
“???”
場中一驚,隨即呼聲四起。
喧囂沒頂。
() 帷帽下,雲搖麵無表情。
大約是不忍師叔祖氣怒,丁筱小心翼翼地往她旁邊湊了湊:“其實,宗門內也是早有傳言,說兩人有意結為道侶,但並未確定,我就沒有與師叔你講。”
雲搖深吸了口氣:“也罷。本就不是我能插手管的事情。”
說完,雲搖就眼觀鼻鼻觀心,權當聽不見陳青木欣然的笑與應允。
這邊乾門動靜剛伏下去。
四座蓮台道場中左首第一座,浮玉宮眾人間,忽起身了位身穿紫袍身影魁梧的男子。
他遠遠朝乾門方向一拱手:“陳掌門,得此良徒,又作良婿,可謂雙喜臨門,聞某在前提前恭賀了。”
陳青木麵色微變,但仍含笑回禮:“聞宮主客氣。”
“有一事,本不該在如此吉日提起,然而浮玉宮既忝為仙門之首,眾仙盟更是行監管仙域之職,便須得對天下仙門修者有個交代——”
聞不言提聲,麵上笑容沉肅下去。
“來人,請寒淵尊上來吧。”
“……”
即便有所預料,廣場中四方角落依然是一片嘩然。
而那道清絕如雪的身影,也果真在兩名眾仙盟執事一左一右的迎送下,踏入場中。
直到五座蓮台前,慕寒淵停了下來。
“寒淵尊。”聞不言高高站在蓮台之上,行了個抱劍禮。
慕寒淵背影清挺如劍,聲色淡薄:“聞宮主。”
“關於幾日前,在浮玉宮地界,天現異象,魔焰滔天,那方天地至寶的靈鏡所昭示的來日魔頭滅世之禍——寒淵尊,你可有辯解?”
身後聲噪嘈雜,慕寒淵卻如未聞。
肅殺秋風拂得他衣袂揚起,而他身影筆直如劍,巋然未動:“非我所為,何來辯解。”
“好一個非你所為!”浮玉宮眾人間又站起來一位,正是那位笑麵虎的五宮主段鬆月,不過今日他也不作虛假姿態了,倒是不知因何,盯著慕寒淵的眼神裡泛著陰毒的光,“那日異像所顯,千裡之外猶能得見,多少仙域修者親眼見證——寒淵尊竟還要狡辯?”
慕寒淵長眸低垂,掩下眸裡一點厭倦至極的情緒。
隻是這次不等他開口。
身後人群裡忽有人冒出來一句傳聲——
“誰知道那鏡子是什麼東西,說預卜就預卜了嗎?天上異象是真是假還未可知呢。”
此句一落,很快就有仙門弟子附和了兩句。
“確實啊,我見都沒見過那鏡子呢。”
“聽說是碎了,什麼天地至寶,這麼經不起折騰?”
“我看是那些來曆不明的賊人搶奪不成,故意栽贓倒有可能……”
“胡說八道!”
台上,段鬆月勃然大怒:“那靈鏡乃是九思穀為此次仙門大比準備的至寶!九思穀各位道友更是在場,親眼見過那一幕如何發生——敢問蕭穀主,是也不是?”
聽話拋到了自己這兒,滿場目光跟
著落身,蕭九思心裡罵了段鬆月三遍,麵上笑容和熙溫吞:“這靈鏡麼,確實不假,但當日之事,我不在場,其餘做不得聲。”
蕭九思話說過半,就感覺一道目光惡狠狠地從自己身上刮了過去。
……竟還是從台下來的?
他啼笑皆非地望下去,想著乾門哪個弟子或是仙域哪個寒淵尊擁躉,竟然有這麼大膽子,敢給他這個四大仙門掌門施一記眼刀。
然後蕭九思就在乾門弟子的最後方,窺見一張烏黑長垂的帷帽。
蕭九思一怔。
耳邊話聲猶在繼續——
“諸位聽到了,蕭穀主親口佐證,那靈鏡確有其事!”段鬆月悍然提聲,“此事事關重大,滅世之禍不可不防!若處置不善,很可能危及整個仙域乃至乾元!還請宮主決斷!”
“……”
蓮台下騷亂更甚。
讚成的、反對的,相信的、質疑的,諸多聲音不一而足,充斥著整個廣場。
聞不言假仁假義地歎了口氣:“寒淵尊,並非我不願保你,實是此事非同小可,縱使你我私交甚好,我也不能置整個仙域安危於不顧啊!”
台下仙域眾人間,忽冒出個極小的聲音。
“無恥之尤!”
蓮台上聞不言悲慟的臉色一僵。
他身後段鬆月立刻反應過來,驚怒上前:“何方宵小,敢趁亂揚惡?!”
偌大靈壓向下,驟然壓得整個廣場內四處寂然。
四大仙門沒人說話,底下一眾中小仙門更不敢貿然動言。
段鬆月嘴角勾起個陰沉得色的冷笑,正要轉身回稟聞不言,隻是剛將他胖得顫巍巍的肚子轉過半圈,就聽得身後寂靜裡,一聲微顫、但清晰咬字的怯怯女聲:
“寒淵尊從未做過任何危害仙域的事,你們,怎麼可以憑一道異象就給他定罪?”
段鬆月臉色獰然,轉身:“哪個門派的無知弟子,竟敢在此——”
他話聲未落。
距離那名瑟瑟的女弟子不遠,又有個男弟子僵著身影,梗著脖子仰頭:“我們是人微言輕,但寒淵尊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他,我幾十年前就已經死在妖獸口中了……眾仙盟若要問罪,那,那連我一同拿下吧。”
“……”
猶如一兩滴雨聲敲落在寂靜湖麵上。
緊隨其後,是一場聲勢並不浩大,卻猶如將天地洗刷一淨的晴雨。
“還有我。”
“我……我也是!”
“修者修心,若連這般不公都不敢直言,那我還修什麼長生!”
“沒錯,要拿寒淵尊問罪,那也一並問我好了!”
“……”
站在蓮台下,慕寒淵微微怔然。
他不禁側過身,望過身後一雙雙情緒複雜的眼。那些麵孔他俱是不識的,硬要翻找,興許能在識海中勉強找出些救過的那萬千修士的幾分相似眉目來。
那些是他從未真正
在乎過的、甚至有些憐憫的(),弱小蒼生中的一員。
無論是段鬆月還是聞不言(),一根手指都能叫他們灰飛煙滅。
可他們還是站了出來。
慕寒淵忽想起了雲搖那日與他說過的話。
[……那你還是不明白。]
[待你真正明白那日,你不會是因為我,而是因為這世間本身。]
或許。
隻是他以為自己從未履紅塵。
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他好像早已成為紅塵中,許多人一生裡濃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