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股子熟悉的氣息靠近,雲晴才忍不住抬了視線。
是許鳳洲。
她下意識想要後退,一隻寬厚的手掌突然捉住她的手。
借著身上的鶴氅遮掩,眾目睽睽之下,正在與自己父親說話的男人,像是泄憤一般,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
雲晴驚得差點沒當眾叫出聲。
隻一瞬,那隻手便收了回來。
雲晴的心臟一悸一悸地劇烈跳動,耳邊嗡嗡作響,周遭的聲音都像是不存在。
完了!
他一定是知曉了!
直到一行人入了府邸,背後沁出薄薄熱意的雲晴抬起眼睫,視線追向許鳳洲。
他自始至終不曾回頭看過她一眼。
若不是手指還殘留著他的溫度,雲晴甚至覺得方才不過是幻覺而已。
正發楞,有誰突然用胳膊輕輕撞了撞她的手臂,有些興奮,“小小姐生得真好看,跟公子好像。哎呀,姐姐臉怎這樣紅?”
雲晴轉頭,對上一張臉蛋圓潤可愛的臉,正是柳嬤嬤的女兒秋霜。
也是這府中唯一不嫌棄她的出身,願意與她交好之人。
秋霜一臉擔憂,“不舒服嗎?”
雲晴回過神來,正要否認,這時柳嬤嬤走上前來,道:“今晚設宴,待會兒你倆莫要回去,同我去前廳幫忙。”
雲晴一聽,忙道:“我,我身子,突然,不適,我——”
柳嬤嬤用一種“你怕不是瘋了”的眼神瞪著她,“不行!”
如今走失多年的小小姐歸家,所有人都往主子跟前湊,也好討個賞,她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
躲懶也不是這樣躲的!
雲晴聞言,沉重地彎下粉白的頸。
這會兒雪下得更大,風也有些急,薄暮如雪一般降臨。
高大肅穆的烏頭門前懸掛著數盞大紅燈籠,散發出的亮光交錯成一個華麗富貴的牢籠,將雲晴單薄的身影牢牢鎖在裡頭。
孤冷得很。
*
許相爺子嗣不豐,隻有一子兩女。
嫡長子許鳳洲與小小姐乃是已故的夫人所生。
六年前,夫人因病去世後,小小姐與二小姐去金陵外祖家探親,卻在途中被歹人擄走,身為兄長的許鳳洲這些年一直到處尋找她的下落。
如今小小姐平安歸家,乃是天大的喜事。
閉門六年之久的相府今夜特設家宴,邀了長安所有親眷給這位掌上明珠接風洗塵,就連葳蕤軒的婢女也被抽調過去幫忙。
雲晴一晚上都提心吊膽,滿腦子都是府門口那一幕。
宴會快要結束時,柳嬤嬤吩咐雲晴去前廳送果茶給女眷們飲用。
替小小姐斟果茶時,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有一道灼熱的視線黏在自己頭頂,心裡不免緊張,杯中果茶傾灑一些在在亮得能照出人影的食案上。
她趕緊告罪。
“彆怕,不妨事的。”一個嬌嬌嫩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雲晴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對上一雙清亮如水的漆黑眼睛。
是小小姐。
她生得極美,與許鳳洲有兩三分相似。
她眼神裡流露出不加掩飾的驚豔,“長安的女子,都像姐姐一樣好看嗎?”
原本觥籌交錯的人全都停了下來,將眸光齊刷刷地投向雲晴。
席間有幾個年輕子弟吃醉了酒,一時有些忘形,打量她的眸光熱烈得過頭。
直到聽見“啪嗒”一聲響,那幾個子弟才回過神來,見端坐在上首的許鳳洲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
如今現任家主——相爺年世已高,族中的大小事宜都由許鳳洲打理。
他行事與待人寬厚溫和,信奉儒家思想的相爺截然相反,為人傲慢跋扈,在長安都橫著走。
但是他能力極其出眾,為人處事殺伐果斷,雷厲風行,比起相爺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將族中大小事宜處理得井井有條,且賞罰分明,對待族中子弟也一視同仁。
族中長輩們對他讚不絕口,早已默認他為下一任家主。
平輩或者小輩份子弟則對他又敬又怕,但無人不服氣他。
幾人想起這位眼高於頂的族兄收了一花魁娘子做通房,想來就是眼前這一位,頓時酒醒了大半,忙收回視線,恨不得把下巴戳進胸膛裡。
許鳳洲收回視線,麵無表情地掃了一眼雲晴,“還不下去。”
雲晴立刻行禮告退。
直到行出廳外,她才忍不住回頭,隻見那位年紀比她還小些的小小姐正在同自家兄長說話。
一向目下無塵的俊美男人擺出一個認真聆聽的姿態,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與剛才冷臉的模樣判若兩人。
雲晴收回視線,匆匆離開燈火輝煌的花廳,向柳嬤嬤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