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齊太夫人喉頭一甜,捂緊心口再說不出話,看著賈代善的眼神幾欲嗜人。
赦哥兒幼時被宮中教養得文武兼修聰穎上進,京中誰不稱讚?不是賈代善自己擔心賈家軍中勢力過盛,故意將第三代繼承人往玩樂、平庸路上引的嗎?!
便是這樣,赦哥兒也沒養成任何陋習,隻偏愛華服美食、金石古玩,無心權勢而已,在京中高門子弟之中也無人說他一個不字。賈代善卻是哪來的臉麵說出這番話?!
“老爺!”賈赦母親史夫人原是站在賈代善身邊,不敢介入這場爭端,聽了這話,捏著帕子捂了嘴,一手抓住賈代善的衣袖,淚光盈盈道,“老大為嫡長,乃是榮國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表字‘恩候’也是您得了皇上的首肯之後親自取得,可廢不得呀!”
“婦人之見!”賈代善一把揮開史夫人的手,恨恨道,“不思建功立業,隻知覥顏媚上的畜生,我隻恨不得自己從來沒生過他!”
“好!賈代善!史氏!你們夫妻真是好得很!”齊太夫人再忍不住,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雙腿無力地跪倒在地。
“母親!”“老太太!”賈代善夫妻齊齊驚呼出聲,賈代善掀開被子便要下床,史夫人也手忙腳亂地要去扶他。
此時此刻,賈赦完全無心去想自己的委屈憤怒,隻奮力撐起身體,抖著手去擦齊太夫人唇邊血跡,極力安慰著她,“阿奶!你彆急啊!我沒事!你彆生氣!我沒事!我現在好好的呀!”
見此情狀,齊太夫人更是心如刀絞,一把抓住賈赦的手,眼淚簌簌而下,唇齒開合間聲聲泣血,“我的赦哥兒啊!阿奶老了!護不了你了啊!賈源!賈源哪!”
話音落下,齊太夫人大睜著雙目,朝著賈赦倒了過來。
“阿奶!”賈赦哭叫,伸出雙手牢牢護著齊太夫人,被帶得再次倒地又嘔出了幾口血。但他卻全顧不得自己的傷,隻渾身顫抖地抱著齊太夫人,連聲呼喊,“阿奶!你彆嚇赦哥兒!阿奶!”
連聲的呼喚沒有得到回應,賈赦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隨著一口又一口鮮血流出,聲音沒了,人也抱著祖母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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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院子裡,隱隱綽綽地生長著幾許花木,唯有前後各二共四盞燈籠照亮了腳下的路。
賈赦穿著孝服,渾身無力地被兩個小廝架著,步履蹣跚地向前走著,不知去往何處。
一個粗使婆子突然衝到賈赦麵前,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嘶聲喊道,“大爺!瑚哥兒落進荷花池了!”
賈赦一懵,歪著腦袋看向婆子,他耳朵出問題了,竟然會聽見有人說兒子掉進荷花池。
瑚哥兒已經八歲,自幼乖巧懂事,從不往危險之處去。便是瑚哥兒任性了,那荷花池也有圍欄擋著輕易近不了水。再有瑚哥兒身邊的人都是精挑細選的,各司其職,忠心護主,瑚哥兒怎麼可能掉落荷花池?!
婆子見賈赦沒反應,膝行兩步抓住賈赦的衣擺,哭喊聲更大了,“大爺啊!瑚哥兒真的落水了!你趕緊去看看啊!”
他不是幻聽?!賈赦如遭雷擊,費力地推開架著他的人,連滾帶爬地衝向荷花池。
還未走近,賈赦便看見一群下人圍成一圈,此起彼伏的哭聲似要刺破他的耳朵。他連忙推開人群衝進去,見到了他的長子瑚哥兒。
他小小的身子靜靜地躺在荷塘邊,比去年離京時高了,也瘦了。身上穿的是天青色錦緞長袍,是他年前親自采買送回來的料子,果然適合瑚哥兒。隻此刻瑚哥兒渾身濕得透透的,雙眼緊閉,不動,也不說話,直讓賈赦腦中一陣天旋地轉。
好一會兒,賈赦才定下神來,三步並作兩步地撲到瑚哥兒身邊,一把將他抱了起來,緊緊貼在胸口。仿佛一塊冰塊貼近胸口,賈赦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股嘔意湧上來,賈赦死死地忍住了,抱著瑚哥兒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
似乎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耳邊也似乎有人的聲音,“大爺請節哀!瑚哥兒落水時間太長,抱上來時就已經去了。”
賈赦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暈暈乎乎地抱著瑚哥兒回他自己的院子。
還沒進院子,遠遠便有一股若隱若現的腥味傳來。賈赦忍不住站定,那往日熟悉的院子,此時卻仿佛一頭猙獰的巨獸,正張著血盆大口,欲要擇人而噬。
壓下心中的不安,賈赦走進院子,濃濃的血腥味撲麵而來,史夫人正扶著丫鬟的手往外走,身後一個媳婦子懷中抱著一個裹得嚴嚴實實的繈褓。
看到賈赦,史夫人深深地歎氣道,“老大,你媳婦聽說了瑚哥兒的事,受驚之下早產大出血,隻剖腹取出了小哥兒。”
微一停頓,史夫人繼續道,“瑚哥兒和你媳婦身邊的人護主不利,我已經下令全部杖斃了。”
賈赦霍然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史夫人。他的妻子兒子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娘做的第一件事是打殺了他們身邊的人?!
仿佛承受不住賈赦的眼神,史夫人微微偏了偏頭,遲疑了好一會,終是帶著憐惜道,“你媳婦去了,你也沒有個姨娘通房的給你管著院子,我便把珍珠給你。隻一點,這院子見了血,不吉利,哥兒就放到我的院子裡養吧。”囑咐完,史夫人扶著丫鬟的手,帶著小哥兒離開了。
賈赦僵硬地轉身,一臉木然地看著母親的背影慢慢消失,不知什麼東西從胸口翻湧而出,人也隨之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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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有意識時,賈赦看見了一麵正旋轉的鏡子,這鏡子看著兩麵皆可照人,並無什麼花紋裝飾,唯有鏡靶上鏨著四個字——“風月寶鑒”。
看了看鏡子,賈赦謹慎地後退兩步,打量四周。
這裡是一個淡金色的光圈,圈子大概一丈方圓,正中央豎著一麵鏡子,懸在空中輕輕旋轉著。光圈之外似籠罩著白霧,什麼也看不見。
賈赦走近光圈邊緣,試探著伸了伸手指,仿佛有一層無形的膜擋住了他的手指。
繞著邊緣走了兩圈,賈赦確認,這個光圈與白霧涇渭分明,外麵不知能不能進,反正裡麵不能出。
光圈周圍尋不到出路,賈赦又回到了鏡子麵前。剛要伸手去拿鏡子,就見鏡麵上竟是有一本虛幻的書飄了出來,其上同樣寫著“風月寶鑒”四個字。
似乎感受到賈赦的注視,虛幻的書自動翻開。其中既無序言,也無目錄,第一頁便是第一回,賈赦不自覺地看了起來。待他看完一頁,這書又自動往下翻去。
隻不待看完第二回,賈赦便怒上心頭,一巴掌將這本虛幻的書給拍飛了。
這什麼狗屁風月寶鑒,是胡編亂造來咒他們賈家的吧?!未來族長敬哥去修道,大侄子珠哥兒早亡,還沒見過的二侄子竟“銜玉而生”?!還說上一輩四姊妹一個也沒了,這是連女眷也不放過呀!最離譜的是它竟然說他的長子名璉,他的長子明明是瑚哥兒!是賈瑚!賈瑚!賈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