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破曉(2 / 2)

春不曉 薑澄 9955 字 9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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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玉嫻生前那段煎熬的日子裡,曾有兩個願望未實現。

一是要去趟大理。

二是要等那住院部樓下的梅花開。

梅花她昨日已然去瞧過一次。也不知道是錯過了,還是仍未到花期,反正去的時候未見花朵,也就隻好作罷。

回來之後,她就買好了去往大理的機票,想著先去趟大理,回來再看梅花......雖與老姐妹們一起賞梅也算樂事,但她心中還是想要獨自去,畢竟她是替李玉嫻去看的,也是想和李玉嫻單獨去看的,算不上樂,恐掃了他人的興......

至於去大理,其實並非是去旅行,到了她這個年歲,該玩得已經玩儘,何況如今沒了愛人陪行,更是味同嚼蠟。

因此,此行是另有目的。

而目的地不是彆處,隻是洱海。

那片她們曾經去往定情的“海”。

靜著細濤,陽光照麵,孩童喧囂,少女舉著氣球嬉笑而來,老來的愛侶相攜走過,在這座城市裡,似乎鮮少見到麵露悲切之人。

唯獨她一人,望著眼前的“海”,隻是眼前卻再無“眼前人”。

望罷,念罷。

從包中取出從家裡帶來的那枚貝殼線香爐,在手中細細盤摸,輕柔、繾綣,好似在盤摸一個女人的手,口中呢喃著隻有她聽得見的言語,最後蹲下身,撥開腳下的地壤,將這枚貝殼埋入土去。

若是真有來生,若是仍能記得舊人,隻想這萬古長存的愛,有朝一日能被再度拾起。

若是再無來生......

也好。

也好。

此生逆旅一場,已經竭儘所能,愛想愛的人,做想做的事,瀟灑一生,已算圓滿罷。

做完想做的事,翌日,陸懷便回了。

心知這大抵是一生最後一次來到這座城市,以為心中會有不舍,但在離開時並無再多眷戀。

大抵是......

心願已了。

眷戀無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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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裡你一直惦記著的梅花,今年大概是錯過了吧......”

手中捏著那隻海螺。

在這些日子裡,它已經聽她絮絮叨叨太多。

“她們讓我去香雪海看,但是我總覺得那邊人多,我不想去。”

陸懷抬頭望天,天在梅花的間隙裡,像是一麵遙遠的鏡子,碎得沒有拘束。

“所以我就想到了這裡,我就記得這裡也有一棵特彆好的梅花樹,以前你也很喜歡來著,想著碰碰運氣,過來一看,花正好開著,就像是等我來一樣。”

單株的梅花,壓根不是賞梅的聖地,卻為每一位過往的行人留下一些記憶,或許能在離去後的某時某刻,想起這在某個冬日某條不算知名的江南古道旁,想起這麼一冠綻放的花。

而它綻放,不為你,不為她,不為任何人,卻下自成蹊,吸引許多人:曉得守護文物的人為它圈起了柵欄,懂得營商之道的人在它旁邊支起茶攤,茶館店的裡說書人為它編排故事,昔日的旅人見後將關於它的見聞傳唱......

它永遠在這裡不悲不喜,卻又隱隱牽動著心裡的一些東西。

偏偏讓人想起時,想起花,想起她,想起一些命中注定的緣。

“茶喝不完啦......這茶攤的老板換了個年紀輕的,感覺她好幾次想要來問問我什麼時候走,但是又不好意思......”

天色已然晚了。

河邊漸漸起風。

一吹,從手腳涼到心裡頭。

“阿婆,我們要歇啦。”茶攤的老板,等不及要回家了,終於是過來問她了:“這個茶壺什麼的,我們要收走啦。”

大抵是看出來這個老太太心事很重,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引得人不高興:“你家在哪裡呀,要不要我給你聯係家裡人呀?”

嘶。

可能是把她當成了不知道回家的癡老太太了吧。

陸懷失笑:“不用了,家裡人不會擔心的......對不住啊,耽誤你歇工了。”

“沒事沒事......”人訕訕笑著:“那......茶具我們就收了,您要是還想在這邊坐坐的,就坐坐,反正這兒的桌椅什麼的都是公共的,就是晚上河邊風大,阿婆不要凍到了!”

“謝謝你,我不冷,那我在這邊繼續坐會兒?”

“可以的可以的。”

陸懷看著老板鎖上自己的茶鋪離去,有人在路的那頭不遠處靜立,應該就是老板的家裡人來接她,最終與她手挽手離開了。

燈火幽微,行人漸稀,兩岸的店鋪也相繼打烊,隻剩些許霓虹,與水荇一起晃蕩在幽暗的河水中,明明滅滅。

陸懷裹緊了脖頸間的圍巾,搓了搓越發冷的雙手,而後捧起桌上的海螺,將螺身摩挲了一圈又一圈,像是要將其捂暖一般。

隻是已然失了溫的她,又如何要去暖一個無心無情的物呢,那必然是越來越冷啊......水是冷的,風是冷的,花是冷的,及至後半夜,連眼中最後一點來自遠處酒吧的火光都熄了後,更是萬籟俱靜,萬物皆寒了......

不知枯坐多久,陸懷回過神來,嗬著熱氣點了點手機屏幕,算時間,從黃昏的五點到現在又是五點了,她已經在這岸邊梅樹下坐了有十二個小時了,除了喝了點茶,吃了幾口麵包,連衛生間都隻去過一趟。

她想了想,終是站起了身,晚上未曾好好進食又凍了一夜,這會兒起來,難免有些頭暈眼花。扶著桌椅,來到一旁河邊埠頭,她靜靜地、久久地望著那與自己腳麵咫尺的水麵,末了,歎了一息,蹲下身子,將手中的螺輕輕放入水中。

刺骨的河水,浸沒雙手,縱有不舍,但最終還是放了手。

“大理我去過了,梅花也替你看了,之前你喜歡的貝殼我就留在大理了,海螺呢......我想了想,怕你到時候不認不得我,忘了我的聲音,所以派它先去忘川河上找找你吧,聽到了,看到了,就記著我,曉得嗎?”

“......”

“記著我哦......”

“......”

螺已經沉不見了,至於它是否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就不得而知了。

陸懷站起身,抬起頭,向東望,河流的儘頭,隱有破曉之意。

陸懷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李玉嫻說,論遇見,最好是要在天光破曉之時遇見,因為這樣的話,即便隻有一日相守,也可以擁有從早到夜最長的光陰來愛彼此。

於是竟也禁不住笑了起來。

回身沿著埠頭的台階走回岸上,邁著不算穩健的步子,她一路往東去,愈走愈輕快,愈走天愈亮,一瞬間,好像覺得自己走到了從前,走到了那個最是好的年紀。

耳邊水聲漸漸遠去,細聽好似有春鳥啼鳴,路上零星來了人,與她擦肩而過,撞她一個趔趄,但她渾不在意,直到眼前似乎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

那個人......

陸懷追了上去。

那個人走得很是好看,步子輕盈,走時腳尖有個小習慣,陸懷再熟悉不過。陸懷緊步跟了過去,眼見著她踩著青石板路,在前方的某處,腳尖一旋,而後側身抬頭望著一處院門,好似要進去了。

陸懷心下不自覺熱了起來,又急又燙。

“玉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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