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事已至此,再對過去的事耿耿於懷已經沒什麼意義,後來每年過年的團圓飯,雁家老夫妻倆也有意緩和各家的關係,又或許是各位子女年紀漸長,心氣漸漸平和,也能坐下來說笑幾句了。
江雪鶴作為最新加進來的那一個,雁老爺子彆說為難,見了麵之後,就差沒把“祝你們闔家幸福”幾個大字刻在腦門上。
作為雁家小輩中最年長的那一個,雁歸秋是第一個找到對象並且飛速結婚的,雁老爺子也希望這是個好頭,免得叫下麵的孫子外孫擔驚受怕,怕他為難,於是他對江雪鶴的態度自然更親切幾分。
往棋盤兩邊一坐,說是下棋,但實際上也不過是多些交流的機會。
雁歸秋抱著抱枕坐在旁邊,半靠在江雪鶴身上,小聲教她下一步怎麼走,一邊接著老爺子的話。
見老爺子沒有拉自己上場的意思,雁歸舟和孟女士的注意力很快也跟著轉過來。
不涉及那些利益往來,以及工作上的壓力,生活中也有很多有趣的事可以說。
等到雁家老二老三幾家相繼趕到,插上幾句話,氣氛也算和樂。
臨近飯點,年紀最小的雁家小弟才帶著妻子和孩子到場。
他前段時間出差,早上才回來,一路風塵仆仆,妻子建議他在家休息,但他還是強撐起精神趕了過來。
他年紀最小,早些年哥哥姐姐們鬨矛盾的時候,他還在上學,並未摻和進去,性格十分溫和,與家中其他人關係都還不錯。
見過江雪鶴之後,他也沒忘了給大侄女兩口子準備新婚禮物。
對待小輩尚且如此,當然也少不了給父母的禮物。
趕在上桌之前掏出來幾樣,都是他出差的時候買的特產,說是看見什麼都想嘗嘗,就乾脆帶了一車回來,到家搬東西的時候累得夠嗆。
旁人取笑他,說的也都是他腦子不靈活,不知道乾脆就地叫店家寄快遞回來,也省得他費這麼多力氣拖著來回跑,還浪費油錢。
沒人說這些特產其實平平無奇,在見慣了山珍海味的人眼裡,很難引起太大的興趣。
真正貴重的自然是那份心意。
“這不是春節,快遞都停了嘛。”雁小弟摸摸腦袋笑笑,抱著兒子跟妻子一起坐上桌,一邊叫兒子叫人。
小孩兒才七八歲的年紀,卻已經能口齒清晰地認人了,自然也包括家裡的大堂姐。
他看著雁歸秋,響亮地叫了聲:“大姐姐。”
再移過視線,看見她旁邊的生麵孔,一時卡了殼。
江雪鶴上次來時沒有見到他,甚至連這位雁小叔也是今天頭一回見,這位小弟弟自然也不會認識她。
不過家裡人顯然在來之前就私下教過他,他腦子轉了一圈,沒等那邊的人開口介紹,就自己嘀嘀咕咕地捋了一遍關係。
“大姐姐、二姐姐中間還有一個……大姐姐的新老婆……”小孩兒扒著自己的手指琢磨了片刻,眼睛微微亮了亮,轉過去看著江雪鶴的臉,認了認人,張口就叫了一聲,“大嫂!”
江雪鶴:“……”
“噗。”
旁邊的雁歸舟連忙捂住嘴。
其他人靜默了那麼片刻,表情有幾分扭曲,也是憋著笑。
小孩兒的媽媽連忙在旁邊糾正,叫他以後叫姐姐就好。
雁歸舟小聲說,反正也不算叫錯,再抬頭看見江雪鶴的笑臉,才默默閉上嘴巴。
靜默片刻後,雁歸舟又忍不住補充:“不過還是叫姐姐比較好聽嘛。”
小小的插曲很快過去。
吃完飯之後,大人去幫忙收拾殘局,小輩們則被趕到一邊去玩。
作為唯一一個已經結婚的姐姐,雁歸秋被無情地排斥在了堂弟堂妹們的小圈子以外。
不過以前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算太親近,這會兒聚在一起的大多還在上學。
唯一一個還沒怎麼被學業困擾的小堂弟,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最後好奇地停在江雪鶴這個“新大嫂”麵前看。
這一回他終於記得該叫“姐姐”。
他墊著腳趴在桌邊,看見江雪鶴正在剝橘子的手上戴著的戒指,也不知道他的父母私底下給他灌注了什麼關於結婚的新知識,他看看江雪鶴,又看看在另一邊倒水的雁歸秋,脫口而出一句來。
“雪鶴姐姐,我怎麼才能跟你一樣,娶到大姐姐那樣的老婆啊?”
江雪鶴動作微頓,抬頭看了眼對麵的小孩兒。
小孩子童言無忌,大約還不知道“結婚”二字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意義,他眼巴巴地看著年長的姐姐,能數出來的好處就隻有不逼著他做作業、給他買玩具、被爸爸媽媽罵的時候來勸架……
江雪鶴不由失笑。
“你要先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她慢慢地說道,“然後你就會想要一輩子對她好……”
小孩子茫然地眨了眨眼,問:“然後就可以娶到大姐姐了嗎?”
江雪鶴把剝好的橘子遞給小朋友,一邊認真地否決:“你不可以。”
小朋友有些失望地問:“為什麼呀?”
“因為雁歸秋隻有一個。”江雪鶴淺笑著指了指自己,說,“——所以隻有我可以。”
雁歸秋端著水杯回來的時候,恰好就聽見這麼一句。
“什麼你可以?”雁歸秋問了一句。
江雪鶴學著小朋友的樣子眨了眨眼睛,輕聲回答:“隻有我可以讓你這麼喜歡?”
不甚確定的語氣裡夾雜著幾分明顯的笑意。
雁歸秋卻不假思索地肯定:“當然隻有你。”
江雪鶴沒料到她會這麼果斷地回答,反倒一時不知該如何接。
尤其是旁邊路過的雁家長輩聽了個正著,擠擠眼睛,朝她們露出促狹的笑意。
江雪鶴難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到底也沒有再當著長輩的麵接更多的話。
晚上回去的時候,雁歸秋這一家人去跟其他人道彆的時候,還聽見那位長輩私下裡跟姐妹聊天,說她們這對小情侶還挺恩愛的。
雁歸秋牽著江雪鶴的手往停車的地方走。
她們刻意落到了最後,前麵的人也沒有催促。
借著路邊的燈光,雁歸秋注意到江雪鶴的神情變化,不由地笑著貼近她,話語裡帶著點調侃,帶著點驚奇:“是在害羞嗎?”
江雪鶴的臉頰是有些微紅,也可能是晚上喝了一些酒,她更握緊了雁歸秋的手,餘光瞥見地上交錯的影子,倒真感覺到幾分飄飄然。
“我覺得我很幸運。”江雪鶴慢慢地說著。
“什麼?”雁歸秋正對上江雪鶴轉過來的眼睛,分了片刻的神。
“所有的一切。”江雪鶴輕聲說道,“但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遇見你這件事。”
路燈落到她們身後。
她們往前走一步,便踩上自己的影子。
前麵不遠處還能看見雁父和孟女士,以及雁歸舟的背影。
曾經他們是四個人,現在是五個人,未來或許也會有更多的人加入進來。
沒人會擔心屬於自己的寵愛與關注被分走,反而以一種包容的心接納著外來者。
所謂的“家”,大概也莫過於此。
不涉及什麼利益得失,不必去想是否劃算,在外麵再怎麼精明乾練的人,進了家門,也不過就是芸芸眾生中最普通的一員。
也要吃飯睡覺,也會玩笑出醜,也有脆弱的時刻,也本能地依賴追尋身邊人的情感回饋與關注……
然而對於很多人來說,那些牽著走一起走過春夏的平凡場景也都還是隻存在於夢境深處的奢望。
所以江雪鶴覺得,比起那些人,她已經很幸運了。
雁歸秋小聲卻堅定地回複她:“我也是。”
路邊的車燈閃爍了兩下,雁歸舟站在車邊朝兩人揮手,叫她們快一點。
夜間的溫度明顯降下來許多,僅僅隻是呼吸也能看見清晰的白色霧氣。
上了車之後,雁歸秋搓了搓手心,才感覺到手上的知覺恢複。
沒等她回頭去看旁邊江雪鶴的情況,就聽見妹妹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
“雪鶴姐,你臉好紅啊,沒事吧?”
“可能是酒喝多了,有點上臉。”江雪鶴意識還算清醒。
雁歸秋下意識伸手,手背碰了下江雪鶴的臉頰,果然感覺到一片滾燙。
但她幾乎貼在江雪鶴身邊,卻隻聞到很淡的一點酒味。
更多的還是外麵冷冽的如同鬆雪一般的淺淡氣味。
不過晚上江雪鶴確實被勸著喝了幾口酒,其他人便也沒有多想,隻說一會兒回去喝點蜂蜜水,再洗個澡就早點休息。
江雪鶴點點頭應下來,沒怎麼放在心上。
隻有旁邊的雁歸秋隱隱有幾分擔憂。
到家之後,為了以防萬一,雁歸秋還是煮了碗紅糖薑湯,給江雪鶴灌下去。
江雪鶴想說雁歸秋擔憂過度了,但畢竟是來自戀人的關心,她最後還是老老實實地喝完了薑湯。
晚上睡覺之前,雁歸秋還伸手摸了好幾遍她的額頭。
江雪鶴最後伸手拉過她的手腕,乾脆地抱著她倒回床上。
“哪有那麼容易感冒的。”江雪鶴安慰她,一邊伸手親了親她的唇角,“隻是昨晚沒睡好,大概是有點疲勞過度。”
這回沒等雁歸秋伸手推,江雪鶴便主動退開,一邊撈過旁邊的被子蓋上。
“明天沒什麼事的話,就陪我多睡一會兒吧。”
江雪鶴還抱著雁歸秋。
這樣的姿勢其實並沒有那麼舒服,但很能給人安全感和滿足感。
雁歸秋下意識用舌尖舔了舔唇角,不知是不是最近藥吃多了的後遺症,她總覺得嘗到了幾分淡淡的苦味。
“晚安。”江雪鶴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雁歸秋便將多餘的思緒拋到一邊——
總不至於那麼倒黴吧……
兩人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誰也沒繼續往下多想。
隔天一早,江雪鶴依然醒得比雁歸秋早。
然而這一回,沒等她睜開眼睛,心底先咯噔一下。
她覺得腦袋比前一天更沉了幾分,而喉嚨裡隱約的刺痛感告訴她這大概不是宿醉的後遺症。
雁歸秋驚醒過來,撞到江雪鶴的額頭,不由驚了一跳。
“你是不是發燒了?”雁歸秋的倦意立刻跑到了九霄雲外。
江雪鶴躺在床上,用餘光瞥見雁歸秋緊張地來回跑動,心底重重地歎了口氣——
偏偏就這麼倒黴。
還是過年的時候。
不過也不算太意外,畢竟之前又忙又急,再加上兩國的溫度差,夜裡冷風一吹,想要不生病大概也隻能是鐵打的身體了。
那邊雁歸秋給江雪鶴測了□□溫,隻是有點低燒,但她臉上還是不由地帶出幾分愧疚,大概心底還在想是自己傳染的。
江雪鶴躺在床上緩了緩,就著雁歸秋手裡的杯子吃了兩顆藥,意識就漸漸清晰了一些,喉嚨也沒有那麼痛了。
根據過去的經驗對比了一下,也不算太嚴重,這幾天好好休息注意保暖應該就沒什麼大礙了。
雁歸秋正把杯子端走,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江雪鶴躺在床上玩手機。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雁歸秋問。
“我在跟爺爺請假。”江雪鶴說道,“正好可以多放幾天假。”
她一邊解釋,一邊敲完最後一條回複,將手機丟到一邊。
“我覺得我還缺一個暖|床服務。”江雪鶴伸手拍了拍床鋪,眨了眨眼睛,配著有幾分蒼白的臉色看起來真有幾分脆弱,“你願意可憐可憐我這個病人嗎?”
對上江雪鶴裝可憐的時候,雁歸秋的理智永遠都在離家出走。
這一次也不例外。
她站在原地隻思索了兩秒鐘,便把接下去的安排忘了個一乾二淨。
再看看桌上的鬨鐘,這會兒時間還早得很,就算再睡個回籠覺也綽綽有餘。
雁歸秋很快便說服了自己,放下手裡的衣服,依然套著睡衣,愉快地回到了溫暖的被窩裡。
說著需要暖|床服務的那個反而被外麵的冷氣刺得一激靈。
江雪鶴依然抱住了她便不撒手。
沒敢離得太近,隻是從背後抱著,也僅僅隻能低頭親一親雁歸秋的發頂,但江雪鶴卻已經感覺到心底被溫暖的東西充滿了。
又是一個晴日。
外麵的陽光透過窗戶照到被子上。
蜷縮在一起的兩人像是在屋頂上曬太陽的貓,懶洋洋的樣子,叫人看一眼就仿佛也感覺到了滿足。
新年的第二天,兩個人是在賴床中度過的。
——煙火人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