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非折名為仙首, 應當端莊自持, 循規蹈矩,實則生了一身反骨, 比誰都桀驁不馴,離經叛道。
他從不講究那些條條框框。
因此,葉非折心中的底線也很少, 僅有三條。
一條是玄山, 是他肩上責任所在。
一條是親友,是他歸處所向, 半生溫情歡愉的源頭。
最後一條是千歲憂。
前兩條多多少少為旁人, 唯有這一條是徹徹底底為自己。
是葉非折心之所向,道之所指。
所以他發覺自己尋不回劍意時,寧可棄了數百年修為棄劍練刀,也不願意苟且求全。
他在劍道上傾了十成十的心力,也放了十成十的決絕。
寧可身死道消,也不容有半分瑕疵。
千歲的所作所為,玄山、楚佑、千歲憂,三條全踩在葉非折的底線上。
他眉目陡然冷淡下來。
葉非折笑時有春風眉睫,溫軟動人,見了的便會不自覺忘記他原本是何等淩厲的美人。
現下葉非折笑意消退, 如同春風逆流,萬物冰封, 最鮮妍的春色封在最霜白凜冽的冰雪裡, 觸目的豔色驚人。
“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出刀指著千歲, 比千歲,比宿不平更像這座魔宮的主人,更像生殺予奪,萬眾臣服的一道之主。
同樣的幾個字,由葉非折吐出,便有了如刀一般的鋒芒,似乎能把人那團破爛皮相劈成兩半,瞧瞧底下藏的到底是金玉心腸,還是敗絮良心。
“你怎麼會有千歲憂?”
千歲憂於葉非折而言,已遠遠不是一把可以用作武器的佩劍那麼簡單。
它等於葉非折的一半劍道,一半劍心。
他是不世出的劍修,當配不世出的神兵。
不止葉非折認千歲憂,千歲憂也認葉非折。
葉非折是頭一次覺得千歲身份撲朔迷離,像一團他怎麼也看不透的迷霧。
退一萬步來講——
就算自己劍道未出差錯,就算千歲憂跟著自己跨越時空,除了與自己一道,千歲憂絕不會跟隨第二個人。
千歲怎麼可能拿到千歲憂?
葉非折在這個世界,罕見地起了勢在必得追究到底的心思。
相似的魔宮、莫名的感應…這些葉非折可以忽視,可以自欺欺人。
事關千歲憂的,他卻容不得一星半點欺騙。
劍道本來就至誠,本來就不容欺騙。
隨著葉非折一問,最憤怒,最躁動的四方宗一行人也安靜下來。
劍修的劍對劍修的重要性,他們皆是劍修,自然不言而喻。
哪怕心裡再想惡狠狠罵千歲無恥野蠻,也得把局麵先交給葉非折選擇。
“我是什麼身份不重要,千歲憂是真的千歲憂就行。”
千歲握劍的手穩如泰山,恰好與不停發顫的聲音是兩個極端。
他眼睛被千歲憂劍身雪光一映,竟比千歲憂還要亮上三分。
一大半是被眼淚給映出來的。
在遇到千歲之前,眾人是頭一次知道,原來威脅人的那個,竟然可以比被威脅的那個還要委屈,還要容易落淚。
“你原來…還會在意千歲憂啊。”
這句話說得失魂落魄。
葉非折不禁為他奇怪的口吻一挑眉:“我當然在意千歲憂。”
千歲望著他手中的刀,依舊失魂落魄:“可是你改用了刀。”
“因為在意劍道,才改用刀。”
下一刻,眾人覺得周身嗖嗖一涼,再看千歲時,隻覺他容光煥發,語笑盈盈,哪裡還有半分落寞模樣?
與一邊麵色不善的宿不平一個天一個地。
千歲極慢地瞟了宿不平一眼,耀武揚威的意味鮮明極了。
“你到底是誰?”
葉非折重複了第三遍。
對他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葉非折總是分外耐心。
千歲依舊避而不答:“如果我真的殺了楚佑,你會如何?”
他問得很認真,神情像極乖巧進學,惑而求解的學生。
於是葉非折也答得很認真:“我會殺了你。”
那不是一句玩笑。
如果楚佑真有三長兩短,葉非折哪怕通過喚醒不平事煞氣入體的方法重拾修為,也一定會找千歲清算。
縱然他不想做魔尊,但有些人,有些事,總是要重要過不想做範圍之外的。
千歲眨了眨眼,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落:“他會害死你的。”
要不然他和楚佑無冤無仇,為什麼要不遺餘力去折騰楚佑,折騰自己?
隻是當這個無冤無仇一旦賭上葉非折時,就變成過不去的血海深仇。
千歲重複了一遍,十分肯定道:“我能預見到未來,他會害死你的。”
晉浮迅速低下頭,企圖遮掩自己喜極而泣的表情。
是嗎?那可是件大好事啊!
如果真發生了,彆說給楚佑立長生牌位,讓他向楚佑三拜九叩都行!
池空明也捂住尤在滴血的眼睛,露出一次似欣喜過頭而顯得有幾分猙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