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們哪裡還有臉麵苟活於世?
師兄???
池空明恨不得用力搖晃四方宗主,讓他清醒一下。
池空明早知道四方宗主眼瞎,但沒想到他那麼眼瞎。
人家葉非折拔刀明明白白是擺著想幫禍世呢,你一個人在那兒瞎自作多情什麼勁?
但池空明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把話說出口。
沒辦法。
他眼睛還在那裡作疼不止,千歲還在那兒虎視眈眈。
池空明怕自己再一說話,魔道這個瘋子一般的大人就說他汙蔑葉非折,衝過來再給自己來兩下。
這都什麼事跟什麼事啊???
伴著葉非折的一拔刀,原本沸騰的局麵靜了下來。
誰都投鼠忌器,誰都不敢先動手。
“大家…要不先心平氣和一點?”
心平氣和你個頭!
眾人不約而同想到。
但是等看清說話之人麵貌後,他們又一致地咽下了到喉頭的咆哮。
誰叫說話之人是宿不平呢?
這位魔道聖尊雖說從鬨劇一開場,就一言不發,安靜得好像不存在一樣,並不代表著他真的好說話,也不代表宿不平真的就是吃素的。
魔道聖尊,不是人人都可以吼一頭一臉的。
宿不平站了出來,抱臂睨了眾人一圈,桀驁在眼底寫得明明白白。
就當眾人以為他要輕蔑來一句“拔刀”的時候,就聽這位魔道聖尊說道:
“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既然誰都打不過誰,誰都說服不了誰,就算了吧。”
忍一時風平浪靜…
退一步海闊天空…
眾人驚悚看著宿不平,齊齊往後退了一步。
這兩句話正常。
這兩句話誰說都正常,打圓場的,脾氣好的,和事佬的……
獨獨不應該從殺人如麻,嗜殺成性的魔道聖尊嘴裡說出來!
聽聽聽聽——
這還是魔道聖尊嗎?
這還能殺人如麻嗎?
要是凡事都忍一忍,宿不平聖尊的名頭又是怎麼得來的???
連千歲都忘記對宿不平惡語相向,愕然道:“宿不平,你還能更沒脾氣,更丟魔道的臉一點嗎?”
宿不平果真好脾氣道:“曾經有過。”
後來跟著那人久了,隨著他殺人越來越多,什麼棱角也該浸透在鮮血裡被磨平了。
“後來沒了。如果我現在真有脾氣,你也沒那個本事站在這裡和我好端端說話,更遑論是和我住同一座魔宮。”
“等等——”
千歲麵色大變,想也不想就喝道:“宿不平,你想做什麼!”
可惜他喝得太遲了。
魔宮陣紋終於浮起全貌,葉非折與楚佑兩人的身形也消失在陣紋下。
如果說世間最大的陣法是哪座,魔宮大陣當仁不讓。
它隨著山脈而起,隨著山脈而落,由前任魔尊一手修建,花費他數十載的時間心力,全然撲在了這上麵。
往前往後,都不會再有人有這樣的手筆,有這樣的耐心。
所以宿不平乍然發起陣法,彆說是對此處基本一無所知的四方宗主,就連千歲也愣了一下,不及反應,眼睜睜地看著宿不平把楚佑與葉非折兩人送走。
“魔宮陣法當初修建時,以我為壓陣陣眼。我使喚起陣法來,如指臂使,將他們兩人選個地方送出去,不算件難事。”
宿不平向千歲好整以暇地笑了一下,心想雖然自己脾氣都被磨平了,餘生除了鹹魚攤以外,也沒什麼追求,但和千歲杠下去,還是有點意思的:
“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還是好好地做你的昨日黃花去吧。”
“宿不平你!”
千歲大怒。
不等他出手,便有一道肅然的聲音插進來問宿不平:
“雖說仙魔兩道對立已久,但禍世卻是人人得而誅之,聖尊為何執意要護禍世,橫空阻撓?”
千歲轉頭對著他冷笑:“宿不平你既然那麼喜歡那個楚佑,乾脆去和他湊一對算了!”
彆來和自己搶葉非折。
千歲這麼想著,頭一次覺得楚佑有點可取之處。
宿不平:“……”
他當然不是因為喜歡,才執意要護楚佑。
隻是楚佑真死了,葉非折八成要瘋。
但對著滿臉痛心疾首的四方宗主,宿不平不敢告訴他事實真相,更不敢告訴他你徒弟絕非你所想那樣溫良無害,純潔可人。
如果可以的話,宿不平還是不太想麵對四方宗主和千歲的雙人混打的。
他隻能捏著鼻子認下這口黑鍋,冷哼道:“本座做事,何須他人來指指點點?”
四方宗主冷然看他,劍身出鞘半截。
眼看氣勢一觸即發。
蕭家家主不想做被無辜殃及的那條池魚,出來打圓場道:
“眾位有所不知,楚佑雖說是禍世,也實打實的是我嫡親外孫。”
千歲忽然覺得蕭家家主非常礙眼。
他饒有興趣地勾起唇角,慢慢、慢慢地問蕭家家主:“哦?家主是在暗示我們,楚佑不在,所以可以先從家主身上討這筆債嗎?”
蕭家家主不著痕跡地躲到了四方宗主身後去。
四方宗主不著痕跡地移開腳步,以便蕭家家主能重新暴露在千歲視線裡。
借刀殺人之意非常明顯!
蕭家家主擦一把冷汗,再也不敢賣關子,直接道:
“我派人去楚家將他母親,也就是阿姚的遺骸帶過來,認祖歸宗葬入祖墳,再大肆加以宣傳。我有把握,楚佑定會前來,隻是這把握,不便明說。”
當然不便明說。
因為蕭姓是被蕭姚拋棄的姓氏。
蕭家人是蕭姚不認的家人。
蕭家是蕭姚至死也不肯回去的地方。
真來認祖歸宗那一套,蕭姚泉下無知無覺,也足夠把楚佑惡心一番了。
千歲不情不願收斂殺意,不忘威脅道:“如果到時候楚佑不來,我先殺你祭壇。”
四方宗主神情動了動,又不著痕跡地遮住蕭家家主。
殺人祭壇什麼的…等那時候再說吧。
現在先留著蕭家家主。
蕭家家主幾乎要喜極而泣。
他兢兢業業謀劃搞事,終於有人認可了他的心血,認可了他的成果所在!
四方宗主和千歲各自側首,各自吩咐道:
“傳令下去,集結人手去往蕭家。”
宿不平在那裡似笑非笑看著他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葉非折默默在心裡將宿不平罵了很多遍。
托他翻臉得猝不及防,陣法啟動得猝不及防的福,葉非折根本未有準備就在傳送陣法中被顛得昏天黑地,哪怕到了實地,也緩了好一會兒才不那麼頭暈腦脹。
他打量了一番周遭環境。
荒郊野外,林影深深,腳下的地是最普通不過的實土地,遠處的山最普通不過的小丘壑,普天之下最不稀奇的景色。
葉非折一時半會兒還真辨認不出這到底是哪兒。
“臨平蕭家。”
係統悶悶告訴葉非折。
“就是楚佑母親蕭姚的那個臨平蕭家附近。”
蕭家…
宿不平送葉非折走的時候,曾沒頭沒尾地給葉非折傳音了一句話:
“你如果信得過我,如果想要重拾修為,就去臨平蕭家。”
看樣子魔道聖尊是獨斷專行慣了,連葉非折信不信,想不想的猶豫功夫都一塊兒給免去,直接把葉非折送來蕭家。
現下不是考慮這個的時候,葉非折很快不再多想,喚了一聲楚佑:
“你覺得如何?”
“尚可。”
不是楚佑惜字如金,是他已經實在沒力氣,也沒心思多說哪怕一個字。
徹底覺醒禍世血脈、鎮壓陰神、正麵迎上千歲與四方宗主兩個…
每件事都是旁人窮儘一生不可及的登天之難。
楚佑在同一時間一口氣做了。
彆說他是什麼天命之子,就是他是天道本身,此刻一樣不管用,一樣不可能無事發生活蹦亂跳。
吸收來的煞氣還在噬咬他每一寸經脈,而陰神仍然賊心不死想要反撲。
禍世血脈就是這樣,吸多少煞氣,就得承受多大痛苦,無時無刻,如跗骨之疽。
不是煞氣為禍世所用,就是禍世被煞氣逼瘋。
然而人哪裡能扛得住每時每刻無處不在的折磨,人如何能與毫無神智,也不知痛苦為何物的煞氣比心神堅定?
所以禍世到頭來全被逼瘋,成了真正為禍世間的禍世。
否則哪有那麼便宜的好事,想一步登天,又想不費吹灰之力?
葉非折想要伸手去扶住楚佑,卻被楚佑一把甩。
“葉非折。”
少年垂著眼睛,看不清他的神色,聲音卻很冷,乍聆之下,好像仍是神完氣足一個人。
“你給我滾。”
“滾?”
被人用這個字,葉非折倒是第一次。
他喊彆人滾的時候,大概是沒想到這個字會有朝一日用在自己身上。
葉非折沒多大反應,反倒是無事發生般笑起來,微微一抬眉:
“我為你出刀,現下該知道的都知道我和禍世是一夥的,天下不容,你讓我滾哪兒去?”
隨便去哪兒。
四方宗主、宿不平、甚至千歲那兒,都比他好。
楚佑想。
人總是矛盾又善變。
尤其觸及到情愛這兩字時,來回反複的想法能把多愁善感的人給折磨瘋。
楚佑不算善變,和多愁善感沾不上邊,卻也不肯免俗。
他容納陰神,喚醒禍世血脈的時候想的是隻要能獨占葉非折,禍世就禍世,誰在乎。
等現在禍世血脈的劣根終於要體現,他血脈內煞氣叫囂著露出險惡麵目,楚佑維持神智的那根弦險之又險要繃斷時,楚佑又反悔了。
他總是想要葉非折好的。
一邊是理智,一邊是欲|望,楚佑隻能乘著尚未一邊倒的時候,儘可能讓葉非折遠離自己。
“算了。”
傷重的人總有點特權,葉非折不和他一般計較:
“你沒什麼想問我的嗎?”
他在去魔宮前,也問過楚佑相同的話。
當時被楚佑反問回來,因為任務的緣故,就此作罷。
但這次葉非折問出了口,他縱有千般不是,許諾過的事情不會輕易騙人。
就是說楚佑哪怕問到任務的事情,葉非折也會如實回答。
我不想了。
葉非折想。
他本來就是最驕傲自負的性子,寧願自己蒙受百倍千倍的損傷,也不願意欠彆人微末一點人情。
奈何葉非折自從入了這個世界以後一直在欠人情。
從楚佑欠到宿不平,從宿不平欠到四方宗主,再從四方宗主欠到千歲。
他騙得人一顆真心,騙得人團團轉,轉得把葉非折裹成個作繭自縛,被壓得喘不過氣的大包袱。
壓死活該。
楚佑為他暴露的禍世血脈成了最後一根稻草。
他不想了。
管他娘的狗屁任務。
誰愛做誰做,誰愛黑化誰黑化,誰愛完成誰完成。
關他屁事?
葉非折想。
難道他能從自己世界裡修煉至渡劫飛升,還怕在這裡重新來過嗎?
真可笑,也真懦弱。
葉非折想了很多,罵了很多,最後又笑起來。
那是個真正釋然輕快的笑容:“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他眼裡有盈盈的笑意,轉成瀲灩波光自眼角傾出,掃過鴉羽般的眼睫,染墨的眉,也淌開在雪一般的皮膚底子上。
繪成濃墨重彩,又鮮活無比的驚人絕色。
禍世血脈發作下,楚佑理智已是搖搖欲墜。
他順循著自己的本能,張口問道:“千歲憂…是你很重要的東西嗎?”
要不然千歲怎麼會特意用它來威脅葉非折?
禍世血脈,就是一等一隻許州官放火的混蛋。
隻許自己為禍世間,不許有人奪的威風。
楚佑身為禍世血脈裡一等一的佼佼者,自然更是這樣。
他隻許自己做葉非折眼中重要的唯一,不容有其他任何特殊的存在。
哪怕千歲憂是把劍也不行。
葉非折想了想,覺得自己和千歲憂的淵源還真不是一言兩語能夠解釋得儘的。
於是他敷衍說:“這件事情說來很長,我從頭說給你聽?”
如果楚佑神智清醒時,興許真會聽葉非折說下去。
但現在的楚佑,是被禍世侵蝕全部神智的楚佑。
葉非折的回答對他而言,等同於再一次的逃避和欺騙。
“不聽。”
他圈住了那一襲紅衣。
不同於千歲那次在他掌間如流水溜走的衣袖,楚佑是真正圈住了,抓牢了他想抓的人。
落到實處時那種欣喜難以言表。
像是他抓住鏡花水月,抓住畢生美夢。
滿足之後,是更加害怕失去的恐懼空虛。
也是更想占有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