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源力量…
葉非折起初覺得不可思議。
本源力量和修行者息息相關, 甚至是修行者立身之本,他修為已失, 附近哪來能和禍世媲美, 不相上下的本源力量?
但無論葉非折如何不敢相信,他臉上的易容是實打實的去了,而楚佑卻依舊好端端站在那兒。
出問題的不是禍世。
是他。
眼見葉非折的易容褪去, 玄渚再蠢也該知道發生了什麼, 厲聲逼問道:
“是哪個彆有用心之人派你潛伏到我這裡來?”
一想到自己之前和葉非折的一唱一和,被他吹捧到飄飄然的心理,玄渚便懊惱地想一頭撞牆。
真是失策!
誰能想到連長老那裡的人都可以隻是打著個旗號騙人, 不可儘信呢?
他不動聲色地往楚佑那邊挪了兩步,以示親近。
果然, 好還是美人好。
可信還是美人可信。
哪怕長老那邊的人都出了幺蛾子, 美人依然默默地站在他身後。
怎能不叫人動容感動?
楚佑也跟著玄渚步伐,默默往後退了兩步。
他殺意濃重到極致, 也無形到極致。
禍世, 本就是最善用煞氣, 也最善操縱煞氣之人。
殺意也是煞氣一種。
因此在玄渚無知無察之中,滿天的殺意凝結成無數錯亂繃緊的弓弦, 隻等搭箭上弓的那一聲呼號, 便射落箭雨如飛星流火,取敵首級。
“尊上有所不知…”
葉非折對玄渚的質問極敷衍。
不是葉非折不想給這位妖族至尊一點最後的體麵, 而是葉非折實在沒有那個心思。
他漸漸從本源力量帶給他的震動裡, 回味出了一種極荒唐的猜測。
在千歲手中的那把千歲憂…
從密道中趕來的三道眾人…
宿不平的刀靈化形…
以及他和千歲之間最沒道理可言, 最冥冥莫測的親近聯係。
會不會……千歲憂不是沒有隨他而來此方世界,隻是在此方世界另外一邊化了形?
他的千歲憂是那樣的神兵利器,如若化形,不遜色於不平事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猜測葉非折都覺得荒誕不經得可笑。
葉非折漸漸從剛才的頭腦發熱中略微冷靜了一下。
不可能。
他想。
千歲在魔道待的時間久,和自己前來異世的時間對不上。
時間尚且能夠用時空錯亂勉強解釋,但千歲憂因葉非折而生,守的便是葉非折一顆劍心。
如若千歲一朝化人,他該是什麼樣的性格,葉非折最清楚。
不可能輕易墮入魔道,也不可能動不動掉眼淚。
何況千歲憂與葉非折雖說相依相成心意相通,但劍終究是外物,達不到本源力量的地步。
他心中漫無目的地轉過許多猜想,口中不忘為自己辯解道:“尊上聽我說,我是有苦衷的。”
“哦?”
玄渚自恃葉非折到自己手中翻不出浪花,要他死要他生都是一句話的事,也不著急著喊打喊殺,於是順口一問:“說來聽聽?”
葉非折能有個頭的苦衷。
他不過是不希望楚佑為他和玄渚打起來,暴露行蹤而已。
反正仙妖魔三族眾人很快要來到此地,他到時候向四方宗主求助,玄渚也奈何他不得。
葉非折正了正色,說道:“尊上有所不知,我自小因為長相太過出眾,惹來許多麻煩——”
單單是這一句開頭,就足以讓人腦補出許多情天怨海的苦情劇。
玄渚不愧是能將千歲腦補溫柔美人的人物,很快就隨著葉非折的話語,發散性想到了許許多苦情、悲慘又淒涼的故事。
令人不覺淚下。
玄渚一邊覺得心酸,一邊容色稍有緩和:“你是說,你是因為以前的陰影,方才不願意以真麵目示人?”
呔,為什麼不跟他早說?
他像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妖尊嗎?
他像是那種連自己手下人都護不好的,無能的,以貌取人的妖尊嗎?
葉非折:“……”
他真是沒想到,自己不過開了一句頭,玄渚乾脆跳過最要緊的內容,把結尾動機都給他貼心想好了。
不愧是指著禍世認作自家打手的人物。
心夠大,夠野。
葉非折心情複雜地接下去道:“尊上英明,實在不是我不想以真麵目示人,而是幼時留下的創傷,實在…以前那些嘲笑欺辱打罵倒也罷了,我十八歲時…”
提到這裡,葉非折忽地卡住了。
十八歲時還在欺男霸女,把玄山鬨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踩在與他一輩的少年天才被千歲憂打哭的血淚上得意洋洋的葉家少主,實在是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人間慘劇。
然而他這突然的無言以對,放在玄渚和楚佑眼裡,就是哽咽不成聲,再難吐出一個成文言語。
無聲勝有聲,慘過千千萬。
楚佑指尖牽著的殺意滿天成網,更凝實,也更銳利。
他想到了自己和葉非折初見時的情景。
葉非折居高臨下,背後映著天際晚霞,又好像他本來就是霞光裡最點睛的一部分,對自己辟易說了一句無能。
哪怕後來他們矛盾消弭,哪怕後來葉非折成了楚佑畢生中最重要之人,這句話依舊是卡在他心頭過不去的一關。
有這句話在,楚佑總會覺得他和葉非折離得很遠。
哪怕近在遲尺,也像是隔著一整座各不相關的天下那麼遠。
原來……是葉非折幼時亦有如此遭遇麼?
他看不起自己忍氣吞聲的懦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所以才會冷言冷語,嘲諷以對?
楚佑的心結慢慢地煙消雲散,散成更無往不利,也更殺機深重的殺意成線。
往前的,如逝水不可追,他和葉非折都無法。
往後的,他要葉非折好好的,不留遺憾。
玄渚等了很久,也沒等來葉非折的後續。
他隻能按耐住躁動的心思,肅正著臉色問:“到底是何等經曆,讓你有如此慘痛之回憶?”
自己隻是關懷下屬過去的遭遇。
對,就是這樣。
他隻是一個關懷下屬的妖尊。
才不是那等滿心八卦的閒人!
“是…”
葉非折聲音顫了兩顫,偏偏他容光生得極美極盛,眉眼之間盛出了舉世無雙的光耀驕傲,反差之下,更顯得可憐極了。
然後,玄渚就眼睜睜地看著他那位童年遭受深重心理創傷的小可憐下屬喊了一聲:“師父!”
是對著剛剛趕來的四方宗主喊的。
葉非折一指玄渚,看上去非常委屈:“他欺負我!”
早在看見四方宗主以前,葉非折就想好了說辭的來龍去脈:
“我本來好不容易借機從禍世身邊跑出去,想要來找師父,怕禍世再來尋我,乾脆借了一副妖族的易容。沒想到被妖尊看出端倪,扣在身邊,說我心懷不軌。”
邏輯非常融洽,很能自圓其說。
這樣一來,四方宗主的新弟子還是那個楚楚可憐的小可憐。
禍世還是那個不知所蹤的凶殘禍世。
楚佑還是那個妖尊身邊普普通通的……魔修。
大家都能得以保全,楚佑也能暫時地安然無恙。
楚佑默了默,依然未收去手上的殺意絲線。
他知道葉非折是想保全他。
他也知道若是不想引起四方宗主和千歲懷疑,最好早早撤去殺意。
奈何理智總敵不過情感。
禍世劣根太深,執念太重。
葉非折所說的“從禍世身邊跑出去”——
哪怕是編的,是真心好意,楚佑也不想聽。
他厭煩了這種不得不在仙妖魔三道麵前暫且蟄伏,看葉非折和自己之間隔出難以逾越的天壤之差的日子。
“豈有此理?”
四方宗主清修了幾百年,養氣功夫做到到家,天塌的大事一樣不溫不火。
但他這次,難得動了一次肝火。
四方宗主本就擔驚受怕自己徒弟會不會在禍世手裡受委屈,葉非折一說之下,更是激起了他滿腔怒意,將預備向禍世發的火傾注到玄渚身上:
“何方宵小,竟敢動我弟子?”
話音未落,劍光既起,如一道貫日白虹,清晰照出蕭家家主死灰般的麵色,和他額上的每一滴冷汗。
蕭家家主還是冒著大無畏的精神,閃身擋在四方宗主的麵前,陪笑道:“宗主消氣,消氣,消氣。”
“罪魁禍首死不足惜,但此處是阿姚閨房,她人走了,隻留下那麼塊死地方給我睹物思人,還望宗主成全我最後的念想。”
四方宗主到底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聞言也隻能收了劍,暫且歇了怒火。
不太對勁,葉非折想。
蕭家家主本是那般貪生怕死之人,又恨不得所有蕭姚相關的東西毀他個一乾二淨才好,怎麼會甘願冒著生死之險,來維護蕭姚身前所居的屋子?
除非是屋子本身有讓蕭家家主不得不護的地方。
局勢一時陷入僵持之中,還是晉浮開口打破了這一凝滯場麵:“妖尊身邊怎會有我魔道之人?”
他問的,正是玄渚旁邊的楚佑。
玄渚神色一沉。
美人…
哎,美人他竟然這樣的深情厚意,魔道之主區區派個人過來,都要瞞著自己的下屬。
玄渚能怎麼辦呢?
美人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玄渚莫非要不識好歹,不懂消受美人恩,讓他們君臣離心?
怎麼可能!
就算打死玄渚,他也不可能做這個惡人。
玄渚毅然決然地一口應下來:“不錯!這正是本尊的人。”
晉浮:“???”
他悻悻地收了口,心想這一任的妖尊可真是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