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六,娘親炸了六個,說是給先生的,不讓囡囡吃。”
有點失望的表情。
薛暄莞爾,幫她整理了下羊角辮,將飯盒又塞給她:
“先生等下要上課,囡囡先替先生存著,去學堂裡背書,中午一起吃好不好?咱倆一人一半。”
女童就很開心,樂顛顛地朝屋子裡跑過去了。
孩子沒來齊前,都自行背書,人齊才會上課。
這會屋子裡已有稚嫩的讀書聲。
薛暄笑著直起身,又見了幾個孩子,門口才清靜下來。
“小姐,我這就去鋪子買紙錢香燭,有什麼叮囑的沒?”
這時,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仆走了過來,小聲說道。
老仆拎著一個竹筐,雖穿的樸素,但仍能依稀看出隻有在大戶人家才能練出的氣度。
薛暄臉上笑容緩緩斂去。
這位淪落到此的,也曾大富大貴過的女子眼底浮現一絲落寞。
臉上有一瞬的哀傷,勉強笑了笑,柔聲細語道:
“沒什麼叮囑的,福伯伱辦事我從來都是放心的。”
名叫福伯的老仆露出寬慰笑容:
“比不得年輕時記得清楚了,再過兩日,便是老爺的祭日了。
去年便險些忘買了酒,幸虧小姐你記著,老爺生前不在乎銀錢,獨好一口黃酒。
若再給忘了,等再過幾年,老奴也下去了,見著老爺夫人,倒要數落我辦事不周全了。”
薛暄眼眶微微泛紅,擠出笑容,想說兩句,卻有些哽咽。
十三年了,距離薛家滅門,已過去了足足十三年,當年僥幸逃得一命的薛暄早已長大。
而唯一沒有離開的福伯夫妻,也都已年邁。
眾坊街的街坊們隻知道,薛暄本是官家小姐。
可地位低下的他們並不知道,這位性子柔和中不乏堅強,知書達理,周圍人無不稱讚的“薛家娘子”,當年可是堂堂四品大員的獨女。
不隻他們不知,薛暄自己都快要漸漸忘記。
唯有每年一家人祭日的這天,她才會被迫回憶起昔年的滅門慘案。
心中有恨麼?
自然有,是刻骨銘心,血海深仇的大恨。
可當年那害薛琳入獄,害薛家滅門的仇人,卻已步步高升,如今更早已是她這隻螻蟻,連見都見不到的大人物。
徒之奈何?
薛暄隻能抹去眼角濕潤,擠出笑容,讓自己忘記那些慘痛過往。
然而就在這時,花間巷外傳來馬車和馬蹄聲。
然後,三個不速之客,出現了在了大柳樹的陰影裡。
“你們找誰?”福伯疑惑且警惕地問道。
來人,自然是趙都安三人。
這會,他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座簡陋的私塾,視線越過老仆人,落在了身後那名書卷氣,臉皮薄而紅潤的落魄小姐身上。
瞬間認定,此人便是薛琳後人。
無它,哪怕落魄十幾年,但骨子裡養成的那股大家閨秀氣質,在這群草根百姓中,還是太鶴立雞群了。
這女子隻那麼一站,就差把“我祖上闊過”五個大字焊腦門上了。
“薛小姐,咱們又見麵了。”
海棠微笑開口。
她許久前,調查案牘時找上門來過,但當時隻簡單了解情況,報了詔衙官差的名號。
薛暄也認出了她,臉色微微一變,眼神中帶上了不易察覺的冷漠疏離:
“原來是官爺駕到,有失遠迎,這二位想來也是您的友人?”
官爺……趙都安表情古怪,看了海棠一眼:
還說我嚇人家,你也沒好多少啊。
海棠笑著頷首:
“這兩位是我的同僚,今日登門,還是想再了解下當年薛琳大人的案子,上次有事耽擱,走的匆忙,未能深談,故而……”
薛暄沒等她說完,便搖頭恭敬地道:
“家父罪行深重,民女僥幸活的一命,已是感念天恩,當年案子官府也早有定論,相關案牘想必都在,幾位官爺想了解,去查便好,民女對那些朝堂之中的事,並不知曉。”
嘖,明顯是不信任啊……這才是正常的反應……
如果來個官差詢問,就叫屈,那才是自找死路。
嗬,當年的案子可是先帝過問的,是當今大理寺卿周丞定案的。
薛暄若敢說半個冤字,不服,豈不是說先帝錯了?周廷尉錯了?
趙都安搖了搖頭,果然沒那麼順利。
“薛小姐,你不必這般戒備,本官與兩位同僚來此,並無惡意……”海棠還在好言相勸。
旁邊,麵癱臉張晗也沉聲道:
“薛小姐,請配合我們的調查。”
完蛋!
趙都安想捂臉。
果然,無論二人如何說,薛暄都咬死了“家父罪大惡極”六個字,完全不漏口風。
這下,海棠和張晗也覺難辦。
又不能直說,自己等人是奉陛下旨意來找周丞麻煩的。
“算了,還是我來吧。”
一旁,自進院以來,一聲沒吭的趙都安實在看不下去,幽幽開口道。
邁步上前,眼睛瞥了兩人一眼,搖頭道:
“你們平常辦案,都是這麼溫良恭儉讓麼?”
他又扭過頭,看向薛暄與福伯,臉上已換了一副反派臉孔,居高臨下,桀驁一笑,譏諷獰笑道:
“我看你們是敬酒不吃,吃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