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稿費是虛構的,但錢是真的,妻子也就這麼信了,過了幾天,又問他小說寫得怎麼樣了。一個星期之後,王子虛忽然覺得,自己人到中年,生活居然再次漸入佳境。
妻子不再計較他每天多晚回家、又給公公打了多少生活費。她變得溫柔起來,不再無緣無故哭泣,也不再在他看書的時候指使他做家務。這些都讓他覺得,他忽然變得很幸福。
但他知道,這樣的幸福來之不易,如果他無法持續性地、再接再厲地創造新一筆稿費,他很快又會麵臨之前的處境。
以他們家的條件,每一筆支出都有名目,那500塊錢純是從生活費裡摳出來的,再想靠節約來省出另一筆稿費,短期內是不可能實現的。他隻能追求儘快通過一篇小說,獲得一筆真正的稿費。
所以他在辦公室寫小說的時候格外認真,一個同事在背後靜靜看他敲字很久都沒發現,說話時令他嚇了一跳。
“你寫的是什麼?”同事端著茶杯說,“你還會寫東西啊?以前都不知道你會寫東西,深藏不露啊?”
他滿頭冷汗,心臟還在撲通狂跳,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笑了笑,沒有笑出聲。
不過他心裡想的是:對於他們這些混吃等死的人來說,僅僅會寫作就是了不起的能力了。這種稱讚對於誌向是諾貝爾獎的他來說,簡直形同侮辱。
同事說,會寫東西好啊,現在21世紀,會寫東西也是一種技能。你寫的東西在哪兒發表啊?
他最怕的就是被人問這個。他說,還沒怎麼發表。
“怎麼不發表呢?”他說,“光寫不發表是什麼事?”
“我這水平發上去不丟人現眼?”
“什麼啊,”同事說,“文聯的那個誰你知道嗎?”
“誰啊?”
“就那個,林峰,對,林峰,筆名叫木雨林風,天天都在《西河文藝》上麵發文章,都快成西河文壇的半壁江山了都。我看你寫得比他強多了,你要是去寫,那不比他更行?”
王子虛知道這是奉承。同事們說話都是油腔滑調八麵玲瓏,各種奉承話張口就來,做不得真。同事壓根兒就沒仔細讀他的東西,怎麼就能確定自己比人家強呢?但他還是對《西河文藝》產生了興趣。
事到如今他才發現自己進入了誤區。從前他隻把目光放在國內最優秀的一批文學刊物上,那些刊物彪炳著許多傳說中的名字,如果能讓自己的名字有幸和他們並列,都足以在本地引起一場巨大的轟動。
當然,他最終目標是那50次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機會,在國內的頂尖小說期刊上刊載,相比之下,也不算什麼。他這個宏偉的夢想,既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詛咒。正因為如此,他的目光才一直放在月亮上,忽略了地上其實就有六便士。
財政每年都會撥一筆文藝經費給文聯,用以支持本地文化發展,儘管《西河文藝》的發行量寥若晨星,排版、裝幀也上不得台麵,但稿費不是虛構的。如果王子虛獲得了這筆稿費,那這個錢不僅師出有名,而且來得光榮。
“《西河文藝》稿費多不多?”他問。
同事說:“聽林峰說,登一篇應該也就五百?但是稿費不重要啊,我們平時一頓飯都得花兩千,值錢的是露臉的機會啊。你不知道多少人擠破腦袋想上《西河文藝》。”
《西河文藝》是市文聯辦的雜誌,每個單位都要強製訂閱,現領導、退休老領導手中更是人手一份。王子虛能理解他說的“露臉的機會”是指什麼。
從經驗上講,領導日理萬機,連經濟月報都沒時間看,不大可能專程參閱本地的文學期刊,但是凡事都怕萬一。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