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說著說著,委屈起來,眼裡有了點淚水,說:“你老是這樣,從來也不想著多交朋友,總是埋著頭一個人吭哧吭哧寫,沒人知道你有什麼用啊?你就是太傲慢,我幫你牽線,去跟林峰聊聊多好啊?為什麼老是放不下你那點麵子呢?”
王子虛漲紅了臉說:“我哪裡是放不下麵子了?我埋著頭寫作怎麼了?寫作本來就是孤獨的奮鬥,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去交朋友有用嗎?寫得好就是寫得好,寫得不好,找一萬個人來誇你也沒用,德不配位,遲早要摔下來……你彆說了,你不懂文學。”
妻子說:“是!我不懂!就你懂!你太懂了!懂得寫了幾年,連文章發表在什麼地方都不敢講!你可太有骨氣了!王子虛,你就接著傲吧!”
說完妻子摔門去了。王子虛坐下來大口喘著氣,好半天才平複下來心情,拿起手機一看,左子良那邊已經給他發了十幾條未讀消息了。
已經到了約好的講課的時間,左子良把大群都禁言了,現在群裡鴉雀無聲,但是剛才王子虛在吵架,人還沒有到位,左子良在群裡說了兩次請大家稍等。
他連忙打開電腦,開始回複左子良的消息:
【剛才有點事兒,稍微晚了點。抱歉。】
左子良說:【沒事,要是你沒時間,我們改時間再講也沒關係。】
王子虛說:【不用,我這邊事情已經忙完了。】
敲完這行字,他跑到臥室推了推門,發現妻子把門鎖了。每次吵架她都這樣,今晚他隻能睡沙發。不過從好處想,他等會兒講課倒不用特意瞞著她了。除了上廁所,她今天不會出來的。
左子良說:【那你準備好了就開始吧。】
王子虛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群聊。
最開始麵對著一片空白的屏幕,他有點不知道該講什麼,發呆好久,才開始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隨即,他的表達欲就好像大壩打開了一道口子,洪水傾瀉而出。
他開始講他對於文學的理解,講他是怎麼看待創作的。講他怎麼將傳統文學融入腳本。逐漸的,剛才跟妻子的爭吵被他拋到腦後。
他講他創建腳本時,想象力是怎麼運行的。實際上他整個腳本都是靠想象力創作的,然後再用故事構建的基本理論為這個腳本打好基礎、搭好框架。
首先,他會設定一個主要矛盾衝突,這個矛盾指的不是男女主角鬨矛盾,而是哲學上的矛盾,比如愛與性、自由與道德、貧窮與富有,他會選擇一個作為該腳本的“母題”,隨後圍繞這個母題展開想象。
一個無法輕易化解的矛盾衝突,能給故事提供源源不斷的張力。在他寫“職場同事出軌”那個腳本時,就給男女主角設計了“愛與性”的母題衝突,有性無愛的情人和有愛無性的原配,男主角始終沉浸在自我掙紮中。
當然這些內容都不是直接描述的,這隻是整個腳本的背景,是隱藏在海麵下的冰山,所有的情節都藏在語言裡。他在腳本中書寫的角色,都有自己的角色以及人物弧光,會將自己的身世和對世界的理解,用草蛇灰線、霧裡看花地用對話細節表現出來。
同時,不僅要搭建“自身”這個形象,他還會有意地在對話中勾勒聊天對方的形象線條。女人是一種水做的動物,所謂水,就是她可以變成任何模樣,至於最終變成怎樣,是可以去操控引導的。
他會在腳本中刻意去引導,去操控談話的對方,讓對方逐漸放下心防,接受擺布。當然,基調必須是美好且光明的。他認為,再過放縱的表麵,也需要正向的基底來定調,因為他覺得人類本質上,還是一種積極性大過消極性的動物。
總而言之,最後的結果,就是聊天的雙方,都會在結束時,朦朧地觸碰到虛擬的對方,達到心靈上的共振,而女方眼中的語療員,依舊沉穩且堅定,就像一座浮在水麵上的冰山,她們還會沉湎於這段緣分而意猶未儘。
這些想法,是他在學習海明威的“冰山理論”時領悟的。冰山永遠隻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麵上,大部分都隱藏在水下,體現在創作中,便是更少即更多,通過留白來暗示讀者比直接寫出來更有震撼力。
所以,如果真的要感謝一個人,他覺得,應該感謝海明威,真正的硬漢,以及天才的作家。
王子虛講課時,燒烤攤上的宵夜還在繼續著,黃達圍觀得十分認真,他一直啃著手指,反複閱讀著王子虛的每一句話,腦電波像在高速路上奔馳。
講課結束,即將進入問答環節。他的腦神經才稍微放鬆一點,環顧左右問道:“你們有什麼感想?”
同事用一個問題回答了他的問題:
“老板是不是請了個茅盾文學獎的得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