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白鹿原(2 / 2)

我不是文豪 野亮 7671 字 18天前

“我真的關心。”

“可以這麼說:除了錢,其他一切都不是問題。”寧春宴將《昆蟲記》塞進自己的包包裡。

“那你準備怎麼解決錢的問題?”王子虛問道。

寧春宴歎了口氣,並沒有回答。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答。錢永遠是世間的終極問題。

“我要去文協了。”

“祝你前路無恙。”王子虛在身後幽幽道。

寧春宴回過頭來:“光是無恙可還不夠。”

“那祝你的雜誌辦得順利。”

……

寧春宴將包包掛在座椅靠背上,長桌排開,一道綠布鋪平桌上,她座位前的立牌上,楷體字工整寫著“寧春宴”。

除了她,長桌上還有幾位頗有名望的作者,在西河文壇都是舉足輕重的人物;除了文學界,宣傳部、文旅局、文協的領導都端坐在桌上。電視台的攝像機被推進來,閃光燈時不時響起。

寧春宴腰背挺直,下頜收緊,努力顯得體態端莊。每次照片裡她總是會出現在緊要位置,她不想留下個黑曆史。

正對著她的方向,寫著“沈清風”三字的立牌對麵,油頭粉麵的男人滿臉笑容地衝她打了聲招呼。

“寧才女,記得我那天跟你說的嗎?”沈清風說,“承諾一直有效,終生質保。”

寧春宴雙臂環繞在胸前,優雅地說:“感謝質保,但是這邊暫時沒有購買意向。”

“隻是‘暫時’。你遲早有一天會用上的,而且會愛上我的產品。”

李庭芳走進屋內,敲了敲桌子:“安靜。”

寧春宴鬆了口氣。讚美李庭芳老師!去油效果一級棒。

李庭芳在主位上坐下,銀發在空中搖晃。調試好話筒後,她的聲音響徹全場:

“各位領導、各位作家朋友,西河文會有著悠久的曆史,我一共主持了5屆,今年可能是我主持的最後一屆了……”

眾人正襟危坐,寧春宴的眼皮卻忍不住開始耷拉。

她腦海裡隻有一個想法:

我果然……還是不適合開會……

“哢嚓。”

眼前一白,輕微的響聲,她趕緊直起身,視線越過沈清風的肩膀,看到遠處正對著自己的黑洞洞的鏡頭。

寧春宴伸手輕輕捂住自己的嘴巴,烏黑的眸子微微瞪大。

沈清風本來正在把玩著一支施耐德鋼筆,看到她這副楚楚可憐的表情,手一個不穩,鋼筆掉到了桌上,發出“啪嗒”一響。

寧春宴卻一門心思地想:剛才抓拍的這張,應該不至於登報吧?

……

手指劃過報紙上的照片,黑底照片上,微微垂著眸子的寧春宴看上去十分可愛。

刁怡雯暗暗想到:在文學方麵,真的很少見真正意義上的大美女,寧春宴可以算一個。不知道這次文會過後,自己能不能也算一個?

她姿勢端方地捧起茶杯,恭敬地端到紅木茶幾對麵的人手旁。那男人看上去四十五歲上下,身穿一件寬鬆的米白色中式外套,頭發烏黑濃密,但刁怡雯懷疑那是假發。

茶室內窗明幾淨,加濕器熏蒸著水霧,嫋繞盤旋而上,刁怡雯坐在某種樹根做成的茶台上,剛剛露了一手點茶手藝,獲得了一致稱讚。茶台對麵是一張紅木方桌,父親和男人坐在太師椅上,神情悠哉。身穿紅色旗袍雙腿很長的服務員侍立一旁。

她的目光集中在父親身旁的男人臉上,毫不掩飾眼中的崇拜意味。這男人是雁子山,這個名字的含金量,在西河整個文壇,除了李庭芳,無人有資格評論。

甚至坊間有這樣的評價:雁子山比起李庭芳,恐怕就隻剩下年齡沒有超越了。

刁怡雯父親拍著腿說:“畢竟是李庭芳主持的最後一屆,排場是上去了,連雁子山老師都請來了,足以說明重視程度。有雁子山老師坐鎮,文會上其他的嘉賓都要黯然失色啊!”

雁子山低頭喝茶,眼瞼微垂,對於這直白的馬屁,他沒有給出任何評價,也沒有謙虛,隻是說:

“你不要低估沈劍秋的人脈。我也是衝著他的關係才過來的。他如果肯再放下一點身段,恐怕還有更恐怖的存在都會被請過來。”

刁父一愣:“沈劍秋關係這麼廣?那他為什麼還沒升上去呢?”

雁子山說:“我不是混官場的。但是據我所知,他是自己不願意上去的。可能是沒有更好的位置吧。另外,他也多少有點情懷。”

刁父小聲說:“他在西河呆得有點久了,感情肯定是有的,但是在任何一個地方呆久了,風險都會很大啊。”

雁子山說:“是有風險。但是他在西河的這些年,從文化、旅遊入手,盤活了西河的經濟,現在正是西河文化產業的衝刺期,你讓他丟手去彆的地方,他肯定舍不得。換個人過來,未必搞得有他好。”

刁父點頭,歎道:“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兩人聊的都是刁怡雯無法涉足的領域,她努力想把話題拉回到自己切身相關的事情上:

“雁老師,寧春宴這個人,是怎樣的文風,偏好什麼風格?”

雁子山抬了抬手:“不用在意。寧春宴也好,陳青蘿也好,評委可以很多,但是最終決定文章檔位的,隻有李庭芳一人。她這個人的作風,我清楚得很。一言堂,霸道,有限民主。你看著評委很多,最後決定文章名次的就她一人。”

刁怡雯說:“那我的文章……”

刁父插嘴道:“怡雯你就不用擔心了,有雁老師操刀斧正,你的文章還怕什麼?”

雁子山搖頭道:“我隻是在她原有的底子上修改,沒說一定能拿名次。我之前也說了,這次能進前5就行。能進前5,就能被沈劍秋看到、關注。”

刁父道:“對,能被他看到,目的其實就已經達到了。”

雁子山伸出手指:“比賽就三輪,初選、甄選、排名。到第三輪,隻留10份稿子,10取其5,我可以說,你的肯定在裡麵。”

說完,他猛然起身,離開了房間。

好在這兩天幾次相處下來,刁怡雯已經習慣他的行事風格了。他總是這樣,不打招呼,斷崖似的離開,留下一句未完的話。等到他回來,會重新換一個話題。

刁父走過來,拉著刁怡雯的手道:“怡雯,雁子山老師雖然說得比較隱晦,但實際上從他手裡過了手的文章,他都不會掉以輕心的,他那麼說,隻是因為這種等級的人,都不會把話說得太滿。”

刁怡雯搖了搖頭:“我沒有擔心我文章的名次問題。”

“那你是在擔心什麼?擔心規則?女兒,告訴你一個道理,規則是強者為弱者製定的。你不要總看著那些弱者,你的對手,永遠是那些和你一樣,有著自己一套遊戲規則的強者。”

刁父說完,冷冷一笑,又道:“難道,你以為李庭芳、沈清風他們,就會好好遵守規則嗎?”

刁怡雯搖了搖頭。她也不是在擔心這個。具體她自己在擔心什麼,她自己都弄不清楚。

最後,她輕輕說道:“明天,入圍成績就出來了。”

“不用擔心,”刁父說,“有雁子山老師在,前麵這兩輪,都和你沒關係。你隻用在乎第三輪。”

……

白嘉軒後來引以為豪壯的是一生裡娶過七房女人。

白色的床單上,王子虛反複咂摸這句話,越品越嫉妒。

他嫉妒陳忠實的才華,也嫉妒陳忠實的直覺,身為作家的直覺。

《白鹿原》的故事很龐大,白鹿原也很大,或許和馬孔多一樣大。

《百年孤獨》用一塊冰開始了整個故事,《白鹿原》則是用一條帶毒的鉤子。

這條鉤子帶走了白嘉軒的女人們,也揭開了時代的大幕,開啟了這塊土地的風雲變幻。

這條鉤子堪稱偉大,毒汁四溢,牢牢釘在白鹿原的原野上。

這就是作家的直覺。作家應該敏銳地覺察到,什麼才是最好的切入時機,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段落,最大程度地激發出聽眾的興趣。

王子虛讀完一半《白鹿原》後,回過頭研究自己的文曖腳本,又發覺自己還有很多地方可以改進。

或者說,不是他自己可以改進,是他可以讓語療員們改進。

他最近一直在想一件事:輕言也用了他的腳本,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增長。葉瀾覺得這是一件幸運的事,他卻覺察出了危機。

這說明他的腳本距離所有人來說,還有一層門檻。他現在不知道這層門檻在哪裡,但一旦解決了這個技術問題,語療員們的水平會突飛猛進。

他相信,隻要自己讀完《白鹿原》,一定會獲得一些新的靈感。

他會創造出更多濃厚稠密、汁水淋漓、漿液迸裂的力比多。

他感到一股力量在心頭湧動。以前他一直是個不自信的人,或者說他不敢自信。埋頭在《白鹿原》裡時,他突然感覺自己身處一片廣袤無際的原野之上,他看到了連綿群峰——那是過往閃耀在文學史長河上的先驅們。回過神來,自己也已然成為一座山峰。

“叮。”

手機響起,王子虛敲醒手機,提示收到了一條新短信。

他才驀然想起,今天就是征文初選出結果的日子。

手機短信如此寫道:

【感謝您的參與,西河文會·夢想征文初選已結束,您的稿件沒有入圍,請再接再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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