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之意被電話吵醒了。
“大哥。”
“你在睡覺?”
腦袋混沌,幾秒鐘的時空錯亂後,她眯著眼縫定晴在那半扇墨色裡。
天都黑了。
她伸個懶腰,“嗯,五點多才睡的。”
“我給爸媽買了一台按摩椅,給你買了手機和筆記本電腦,明天就送到了,爸媽如果不在家……”
顧之意打斷他:“我有手機,筆記本我拿哥哥那台就行了,按摩椅上一回老爸才退掉,你怎麼又買。”
被她這麼全盤否定,那一頭有些不痛快,“叫你簽收你就簽收,哪那麼多廢話。”
她口氣硬了,“我不簽,我都下不了樓。”
“……我讓旺旺簽。”
旺旺是家裡的狗,這是罵她不如狗。
她憂心忡忡,道:“大哥,你都那麼老了……留著錢娶老婆多好。”
大哥比她大了整整一輪,好老好老,三十歲的中年男人,再不娶老婆怕是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老男人笑了,“小屁孩!”
八月底的夜晚,蛙聲一片,和電視機的聲音一起叫囂。
誰在外頭開電視?
一樓有電視機,爸媽從來不會上三樓看電視,哥哥們更不用說了,三樓是她的地盤,自她上高中以後,哥哥們為了避嫌,幾乎都不會上來。
她闔眼呼了一口氣,抓抓鳥窩頭,才慢騰騰挪動那條傷殘的右腿,下了床。
中央七套,軍事農業頻道,蔚藍的海洋被一艘艦艇切開了兩道水花,轉瞬之間,畫麵切回了演播現場。
男主持人俊朗挺拔,聲音渾厚。
“這就是掃雷艇的模型,掃雷艇除了在軍事領域應用以外,在水下考古領域也有著無可替代的作用……”
沙發上一個黑色圓頭側對著她,靜止不動。
顧之意皺著眉頭又挪了兩步,心猛然往上一提。
那人左耳下掛著一個黑色口罩,擋著半張臉,高眉骨下的眸光隱晦不明,他聽見了響動,往側後方扭脖子,眼皮小幅度一掀,目光冷清而閒散。
一張臉如刀鋒破雲,男主持人瞬間暗淡。
很快,他收回視線,兩條敞開的大長腿隨意抖了兩下,像個流量明星一般,漫不經心把口
罩給戴上了。
顧之意定在原地,角落裡的立櫃空調對著她“呼呼”吹冷風,裸露的胳膊和頸窩涼颼颼的。
她扶著沙發椅背,跳兩小步,又顛了兩小步,終於是越過了空調的冷風,站到了電視機前麵。
“你是誰啊?”
少女聲線柔,音色脆,因為腿傷,身子有些輕微晃動,雖是站著,卻沒有一點居高臨下的意味。
是友好的,真心實意的詢問。
黑口罩淡淡看她一眼,口罩裡的聲音悶而啞:“我看看電視。”
答非所問。
她有些不爽,九裡青冬暖夏涼,而且她家背山麵湖,根本就不會很熱。農村人節儉,爸媽除了睡覺的時候開一下房間的空調,大廳的空調極少會開,就三樓這個空調,幾乎沒有開過。
這什麼尊貴客人。
大晚上戴著黑口罩到彆人家裡吹空調看電視?
“多少點了?”她往電視上看,自問又自答:“都八點了。”
晚八點了,爸媽怎麼沒有叫她起床呢。
黑口罩視線一瞬不瞬盯著電視。
數秒後,他雙手抱胸。
約莫又過了一分鐘,他摸上遙控器,眼睫一掀,額下的碎發跟著抖了抖,“你要看?”
顧之意:“……”
這是反客為主,要趕她的意思?
“我不看。”她腮幫子鼓了鼓,頗為艱難挪動步子,走到樓梯口,把玻璃門拉起來,“開空調要關門。”
才一關起來,又覺得哪裡不對,她一瘸一拐往自己房間走,給自己找補了一句:“不關門浪費電。”
反鎖房間門的時候,她瞟了他一眼,依然是原先的姿勢,隻是口罩又被拿了,掛在一邊耳朵下。
樓下傳來爸爸的大嗓門,還有男人的吆喝聲,為了慶祝她考上S大,今天家裡搞全羊宴,請遠親近鄰來喝喜酒,浩浩蕩蕩不知道來了多少批人。
偶爾一兩個客人跑上來躲清靜,倒也不稀奇。
她一邊走一邊尋思,路過梳妝台,被自己給嚇了一跳。
灰不溜秋的抹布T恤,黑得發亮的皮膚,因為腿傷,三天不洗,已經結塊的鳥窩油頭,最引以為傲的一雙眼,一摸,還摸出了眼屎!
她馬上轉身,去衣櫃找換洗的衣服,哼哧哼哧進了自己的衛生間。
九裡青人傑地
靈,不能讓她砸了招牌。
頭發剛吹半乾,顧淑娟敲門了,看見女兒濕著頭,腳下生風就進衛生間拿吹風筒,嘴裡抱怨著怎麼不知道叫她上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