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折手這話, 宿淼就是說說而已。
睡覺前還有點憂心忡忡,但第二天睡醒她又神清氣爽了。
因為鄭廠長打電話來了。
這次服裝廠那邊消息回得快,沒再磨磨唧唧談條件, 倒是一口答應了。不用安置工人, 廠房地皮加生產設備開價十六萬。
宿淼原本瞧不上小南街的廠房, 但新廠子那邊一切就緒, 就等著生產設備和熟練工人到位,拖得越久對她來說損失更大, 宿淼細細算了這筆賬後爽快答應了。
又跟鄭國彬聊過廠裡哪些人屬於積極分子, 她承諾那批人到時可以繼續到新廠上班。
有了她這句話,鄭國彬壓力小了不少。
廠子收購成功, 宿淼聘了鄭國彬繼續做廠長。
不過她嚴格製定了一係列招工標準和獎懲措施。
鄭國彬弄明白她的意思, 內心讚同,但這麼多年平衡廠裡各方勢力, 可以說不想做泥瓦匠也已經成了高級泥瓦匠了, 不禁有些遲疑:“遲到早退扣工資, 沒有基本工資隻計件, 這樣會不會太嚴了?”
宿淼沒打斷他的話,認真聽著。
等他說完, 她才說道:“鄭廠長, 老實說我很欣賞你的能力, 但我希望從此時此刻開始你轉變一下思路, 著眼於廠子未來的發展,而不是考慮彆的。我對工人們實行公平公正的原則, 但公平不意味著平均分配,我不管以前廠裡如何管理員工,但在我這裡, 多勞多得,咱們廠子不養閒人。”
“你得先讓廠子活下來,依附廠子的員工才能保住飯碗。”
鄭國彬一愣。
好像腦袋被鐵錘敲了一記。
嗡嗡的,麵上還燙得慌。
不太適應宿淼陡然強硬的態度,但又隱隱感到放心。他心知肚明,要帶領一個廠子走向未來的舵手需要的不是善良大度,而是一往無前的魄力!
“我明白,宿小姐。”
宿淼:“以後叫我宿總吧,廠子生產方麵還是要交給你把控,走,我先帶你去看看新廠。”
鄭國彬又是一懵:“……要搬遷嗎?”
宿淼點頭:“新廠房建在西郊,小南街麵積太小了。”
她暫時還沒想好怎麼用這塊地,打算先放著。
不過小南街周圍都是水電管道老化的居民樓,要重新改造整個廠的消防管道也是大工程,所以廠子肯定得搬走。
宿淼開車,帶鄭國彬到新廠子。
新廠在西郊,靠近城浦山的洲寶村,從市區開車過去差不多半個多小時。車子在泥巴路上顛來簸去,離市區越遠,鄭國彬心裡越是忐忑。
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鄉下麵積是寬,但設施真的能比原來的廠房齊全先進嗎?
不會是……
宿總在跟他說笑的吧。
等車子經過一長排白楊樹,車速漸漸慢下來,鄭國彬有點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
“……這一片都屬於咱們廠的範圍?”
宿淼停好車。
拉開車門走下去:“進去看看吧,您在服裝廠呆了二十多年,是這方麵的專家,看看設備區還有哪裡需要改進改進?”
鄭國彬滿臉興奮,下車時腿還差點打了擺子。
難怪看不上小南街的舊廠房,這裡確實大多了。
一進廠子大門,腳踩的是嶄新的水泥路,大概走上十來分鐘才到設備區,設備區足足有兩個舊廠大,辦公區在設備區右手邊,二層樓。
辦公區再往前走一段路是食堂,食堂前麵有兩個籃球場,四個乒乓球台,斜對角則是未完工的一棟樓。
鄭國彬眼神激動,又有點不敢相信:“宿小、宿總,那棟樓是?”
宿淼:“宿舍樓。”
“這裡離市區確實遠了點,讓工人們每天花兩三個小時趕路實在浪費時間。我想著廠裡空地多,便先建上一棟宿舍樓給大家用著。”
鄭國彬兩眼發光。
有宿舍好啊。
這年頭不僅吃的穿的缺,房子更缺。哪怕宿舍是工廠的,產權不屬於自己,但有地方住就能讓人心安。
看了外麵,兩人又回到設備區看了看內部設計。
鄭國彬看著更高更通風的車間,當真沒覺得哪裡還有不到位的,對宿淼簡直刮目相看,到了這會兒,他才有種千裡馬終遇伯樂的感覺,想立馬放開手腳大乾一場。
從洲寶村回去後,鄭國彬整個人都處於亢奮中。
妻子看他紅光滿麵,不見出門前的失落,嘖嘖稱奇:“你這出去一趟,、是打了雞血啊,還是吃了人參大補丸啊?”
鄭國彬解開襯衫最上麵兩顆扣子,笑道:“因禍得福了。”
妻子一聽,激動得抓著他的手:“那個小同誌真的還要雇你管廠子,你不用退休了?”
鄭國彬點頭,還是糾正了妻子的措辭:“嗯,以後得喊小同誌宿總了,年紀不大,但雷厲風行啊。可惜咯,她不願意留下廠子所有人。”
他正大發感慨呢,誰料妻子罵他無病呻吟。
“人家小同誌哪裡做錯了,磨洋工的就是不能要啊,你想想老唐家裡那幾個不成器的,全都弄到廠裡上班,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這種人能給廠子創造利潤嗎?他們除了白拿工資還能乾嘛?老鄭,說句你不愛聽的,你就是缺了這份“狠勁”,這才讓那麼多蛀蟲好好呆在廠裡,誒,你彆瞪我,你就說我說得對不對?”
鄭國彬怪委屈的。
“我沒瞪你。”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唐和老何愛跟我對著乾,這蛀蟲是我想清就清得掉的嗎?”
妻子撇嘴,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這廠子裡就跟小型官場差不多,誰都想壓著對方上位,他們在乎的不是廠子能不能活下去,能不能做大,隻在乎屁股下的位置。
估計誰也沒想到,在改革的滾滾浪潮下,不思進取會敗得如此快。
如果早知道有這一天,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乾拖後腿的事。
“你之前拖著跟人談條件就是自討苦吃,完全是吃力不討好,你都不知道老唐媳婦怎麼說的你,說你利用廠長職權給自己謀好處呢!等你到新廠子上班的消息傳出去,還不知道要說成什麼
樣。”
鄭國彬黑著臉:“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沒拿廠裡一分一毫,憑他們怎麼說,他手裡都乾乾淨淨。
妻子拿他沒辦法。
他都固執一輩子了,難不成這把年紀了還能變圓滑嗎?
他不想,那她就替他想。
“我看這消息你得先瞞著,不然咱們家要不安寧了。”
“……你就是想太多,大家都下崗了,他們還能怎麼樣?”
“如果他們知道你被人家小同誌招去做廠長,老唐他們還不得上門找你說項啊,到時候你打算怎麼應付?總不能又把人帶到新廠子那邊去。老鄭,你也說那小同誌是個有成算的,那肯定容不得老唐他們這種專打官腔的。彆人可是出了大價錢把廠子買了,還能繼續允許人走後門進去嗎?你可彆糊塗。”
鄭國彬長歎一聲。
安慰道:“你放心,我明白。”
從廠子被收購的那一刻開始,這家服裝廠的性質就變了。
他懂。
“你最好真明白,可彆像以前那樣,彆人上門哭一場,你就掏心掏肺忙前忙後。老鄭,我曉得廠子垮了你心裡不好受,但安南垮掉的廠子多了,人家的日子不照樣得過嗎?你馬上就要管另一個廠子,與其想這些沒用的事,還不如想想怎麼把新廠子做起來。”
鄭國彬夫妻倆就新廠子聊了一會,而後鄭國彬出門處理拖欠的那些工資。
乍一眼十六萬不少,但給工人們發了工資後也不剩下什麼了。那些臨近退休的工人算最慘的一批,退休工資沒了。另外一些以為廠裡崗位是鐵飯碗、上班從不積極的人無一不是哭喪著臉,跟天塌了似的。
有人倒是想借機鬨事,想要拆掉廠房的鋼板去賣錢,但被理智的人給壓下去了。
等生產線被拉走,舊廠區幾乎搬空後,鄭國彬才通知了大家夥新廠招人的事。
宿淼提了自己的用人標準後便不再管鄭國彬如何招人的事,而是透過黃盼娣聘了幾個服裝設計專業的
學生。她沒有把他們招到廠裡常駐,而是提出了兩種合作模式。
一種是她們給設計圖,她買斷,這些圖不能再賣給彆人。
另一種是他們的設計圖一旦被選中,工廠會在最短時間內做出成衣。每賣出一件給他們定價的百分之五,設計的款越暢銷,越能拿到更多的錢。
兩種都需要簽正規的合同。
她給的待遇不錯,幾人沒有猶豫便簽了合同,讓宿淼詫異的是,黃盼娣竟也想試試看。
宿淼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反正她們的設計圖能不能用,最終審核權都在她手裡,有人願意嘗試她巴不得呢。
到了十一月,廠裡的第一批秋冬款生產出來了。
宿淼做了完全的準備,不僅做了全麵的市場調研,又把宿安拖到廠裡看樣品,在她的驚歎讚同下,改了名的小鯨魚服飾一炮而紅,第一個月淨利潤便達到了十三萬。
她為了這服裝廠,著實忙了不斷的時間,其中耗費的心血更是不少。
如今盈利了,她自然激動得很,整個人看起來不僅沒有疲憊,反倒精神十足。
用韓勒的話說:“甭管男人女人,事業有成就是魅力加成,隔老遠就覺得渾身發光,能閃瞎彆人的眼睛,特彆吸引人。”
他這麼一調侃,家裡人都跟著笑。
宿淼下巴揚起,特彆得意:“我就算當花瓶,那也是金光閃閃的花瓶!工不工作都能閃瞎你的眼。”
她回宿家,宿安也帶著女兒回來了,還有蔣陸竟然難得地沒有缺席。蔣陸的罐頭廠發展也還不錯,但食品類盈利慢,不可能一步登天,不過好在他這人也沒有好高騖遠的毛病,現在踏踏實實乾自己的事。
因為蔣代的存在,蔣陸多多少少覺得理虧,並不束著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