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美鳳越走越遠, 宿淼一路目送,臉上仿佛戴了完美麵具。
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她是一個擔心母親、卻又拿頑固的母親沒辦法的乖女兒。
等楊美鳳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宿淼才心事重重的收回視線回了屋。
等把大門一關上, 什麼擔憂什麼發愁通通消失了。
耷拉失落的眉眼頓時變得飛揚又得意。她雙手叉腰,目光看向牆外,忍不住自吹自擂:“哎, 這世上怎麼會有我這樣聰明絕頂又美得無與倫比的人呢。
攛掇楊美鳳跟我鬥?還差得遠呢。”
誇完自個兒,宿淼又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感謝新社會,感謝馮雲之推我下水,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自己真是因禍得福了。
要擱在大盛, 她哪敢這樣對人說話,遇上絕對強權從來隻有淪為刀俎上魚肉的份兒。
彆說當麵反抗嫡母,便是私下言語有失,被嫡母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知曉, 第二天嫡母便能罰她。
連借口都不帶找, 隻一句“姑娘家貞靜才好找婆家”,便打發她到祠堂跟裡麵的牌位作伴。
如果她不服,敢當麵挑戰當家主母的權威,恐怕第二天,哦,不, 當天晚上就被破席子裹了扔進亂葬崗。
死了還不行,還得被安個“淫奔”或是“突發急症暴斃”的名頭。
這般一想,宿淼對馮雲之的恨意都消減了不少。
一想到自己在千年後逍遙快活, 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馮雲之則被困在大盛受著吃人的禮教,宿淼很難不幸災樂禍,不禁桀桀笑出聲。
“傻笑什麼呢?”
韓勒見她久久沒回來,擔心楊美鳳再出幺蛾子,趕忙出來尋她。沒想到這丫頭叉腰昂頭,站在太陽底下樂嗬。
小模樣傻呆呆的,全然不見十分鐘前鬥唇合舌,以辭取人的姿態。
怪道說人有兩麵。
他的小姑娘又何止兩麵,他想,再也不會有人如她一樣,既刁鑽又單純,既薄情又心軟的了。
宿淼嗔他一眼:“我樂意,你有意見嗎?”
韓勒:“姑奶奶,我哪敢!”
“對了,怎麼還沒去街道辦上班?”除了元旦春節五一等重大節日,不管是單位還是工廠,平時都沒有假期。
哪兒來那麼多時間讓她呆家裡磨洋工。
說到工作,宿淼也覺得奇怪。
她想了想,不太確定地問道:“如果我沒有到工作單位填檔案的話,是不是意味著我不是單位的員工?”
昨日她將麻姑賀壽圖送過去,便去了梧桐街街道辦。
當時辦公室隻有一個年輕姑娘,聽到自己是來報道的,想也沒想就讓她先回家,等主任出差回來她再過去報道。
宿淼這些日子雖看了不少書,小到常識,大到法律規章,這些她隱約有數。但具體到某個單位新人報道的流程是如何,她委實不清楚,也沒有途徑知曉。
自然,她可以回大院找爸媽。
但宿淼不想。
她不能仗著爸媽對原身殘存的感情,什麼事都找上門。
真那樣做了,彆說宿安覺得她居心不良,連她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
不過,宿淼雖一時半會鬨不懂其中的貓膩,但那姑娘瞬間變臉,她立馬品出些不同尋常的意味兒。
“街道辦不是調解鄰居們的糾紛,偶爾給街坊們上思想課嗎?怎麼還要出差啊。”
韓勒沉默了一會兒,才問:“你確定沒聽錯,她說出差了?”
宿淼點頭。
韓勒沒說話。
先前兩人雖鬨了彆扭,但韓勒還是把宿淼的事放在心上了,回去就查了查梧桐街街道辦有哪些人,有沒有不好相處的刺頭。
順帶查了下他們的工作重心。
平時的工作內容倒是跟他之前說的大同小異,但也觸及到了知識盲區。
彆看街道辦是小單位,但部門卻很齊全,財務科黨政辦組織部都有。
他們幾乎不需要到外地出差,頂多走訪基層,給鄉鎮辦事處傳經驗。
而走訪,就真的隻是走訪而已。
不會有體製內的人用詞不當將走訪說成出差。
“我想,你的工作可能出岔子了,咱們這會兒就再去一趟。”
宿淼詫異,嘴巴微張:“啊?”
韓勒:“傻。”
宿淼努了努嘴:“我應該算關係戶吧,這樣也能隨便被人卡掉名額嗎?”
“噗……你還挺得意啊?”
宿淼:“!!!”
這可又冤枉她了。
她哪有得意。
人知府老爺安排遠親到哪個縣城當文書,還會有人不識趣的攔著嗎?
宿淼不知道,她這回還真犯了經驗主義錯誤,將大盛的官場風氣生搬硬套到華國基層單位,可不就出現了理解上的偏差。
韓勒:“這工作是你嫂子幫的忙,對嗎?”
宿淼點頭。
韓勒又問:“那她辦這事的時候,是單純以自己名義辦的,還是以宿團長兒媳婦的身份辦的?是從彆人手裡買的,還是強行安插進去的?”
宿淼一下就明白了。
聯想到宿家家風,已經有了初步判斷,街道辦的崗位應是大哥大嫂花錢買的。
“那……走著?”
宿淼蹬蹬蹬跑回臥室換了身長衣長褲,沒拿傘,而是戴了頂寬簷編織帽,務必保證全身上下不給太陽留一寸肌膚。
韓勒:“臭美,嬌氣。”
宿淼聽他又開始撩撥自己,作勢要打他,兩人一跑一追。
追了半條街,宿淼氣喘籲籲停下腳步,嬌聲嚷嚷:“不玩了不玩了。”
剛換上的衣裳此刻已經被汗水打濕了,宿淼暗暗唾沫自己犯蠢,這種我追你逃的戲碼她七歲後就不玩了,如今失態都是因為韓勒把她帶偏了。
韓勒往回走到宿淼身旁,向蹲在地上耍賴不走的她伸出手:“起來。”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皮膚不白,是那種常與陽光親密接觸的蜜色肌膚。
小臂肌肉薄而緊致,敞開的襯衫領口露出結實的胸膛,看得人心神一蕩。
就……
有點羞,但怪好看的。
宿淼眼睫垂下,思緒如脫韁野馬不受控製,忍不住去想胸膛下的腰是不是也跟胸膛一樣漂亮。
她不禁疑惑,為何其他人(大盛審美)覺得男人肌肉結實便是粗魯醜陋,沒有世家貴族的氣韻呢。
明明——
相比那些身形與女子一般消瘦的男人,韓勒一點也不醜,特彆俊。
讓人特彆想摸一摸,看看是什麼感覺。
宿淼將手放在韓勒掌心,順著他的力道起身。
“怎麼沒聲了?這麼兩步就累著了?”
宿淼迅速鬆開韓勒的手,有些艱難地將視線從他的手腕挪開:“太陽大,曬得人頭暈。”
生怕讓韓勒發現自己是色魔,說完這句看也不看他一眼,快步往前走。
韓勒先是迷茫了幾秒,隨後看到她充血的耳垂,俊美無儔的臉上噙著一抹放蕩不羈的微笑。
好像……能見著勝利的曙光了。
***
街道辦就在文化巷和梧桐街的中間。
走路過去不過十五分鐘。
跟門衛說明來意後,宿淼二人再次到達辦公室。辦公室隻有兩人,年齡約莫在四十上下,聽到宿淼的來意後,兩人都愣了一下,麵麵相覷。
“你說你來報道?”
宿淼點頭。
年長那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上下打量宿淼,拿出員工檔案,呢喃道:“不對啊,有人來登記過了啊。”
“姑娘,你叫啥?”
“宿淼,本地話念xu,書麵為宿舍的宿,三個水的淼。”
聽她報出名字,另一個人停下打毛衣的動作,疑惑道:“宿淼,不是宿安嗎?”
宿淼驚訝得不說話了。
韓勒看著她臉上的愕然,心裡一緊,上前兩步。
第一次牽起她的手,不帶任何逗弄欲念,隻是安撫地拍了拍。
扭頭問道:“宿安?登記資料能給我們看看嗎?”
年長那位將檔案袋打開,推到兩人麵前,韓勒搶先一步抽出資料,果真見到宿安的照片,右下角已經蓋好了接收的公章。
韓勒指著照片,問:“她惡意頂替,你們打算怎麼辦?”
“這……”兩名工作人員也滿臉為難,隻道:“檔案已經封存了,按規矩她已經成了單位的一員,我們也沒辦法改回來。”
“我看你們都姓宿,是親戚吧?如果是親戚,那我建議你們私下協商。”
找人頂崗的事屬於常規操作,吳紅玉付了錢,陳大姐也確實把工作交出來了,冒不冒名的他們也管不著,誰讓來報道的那個小姑娘帶了戶口本,上麵確實有她和吳紅玉的名字。
負責登記的人也沒想那麼多,還以為是吳紅玉嘴禿嚕了。
把宿安說成了宿淼。
哪曉得竟弄出一場烏龍來。
韓勒臉色刷地一下變得陰沉,要找他們追責,宿淼回過神,趕緊把他拽住了:“算了,韓勒。”
如果鬨一場能將屬於她的拿回來,宿淼絕不會退。但若是她們所說為真,宿安的糧油關係已經遷進來了,便是她大鬨一場,也起不了任何作用。
宿安就是想在方方麵麵惡心她。
真壞!!
“我回大院一趟。”
她能想到的韓勒怎會不懂,他隻是心疼她。
自他認識宿淼以來,她一直都在非常努力地生活,不因身世而自卑頹廢,更不因宿安敵視便想法設法去對付她,她學著做家務,學著賺錢……
儘管擔心在街道辦上班不適應,仍是默默打聽,了解相關規則。
她這麼認真的準備,卻被人輕而易舉破壞了。
彆說他傾心於她,看不得她傷心,就算是普通朋友、鄰家小妹,知道她被人這樣欺負,韓勒也會替她出頭。
“需要我幫忙嗎?”
宿淼:“怎麼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