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 宿淼傻樂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太對啊。
沒婆婆管著她,但名義上的婆婆還活得好好呢。
從覃美芬被關到療養院到現在已經大半年了,她還一次沒去探望過, 不僅她沒想起這回事,韓勒似乎也忘了。
這可不行!
畢竟覃美芬是以養病的名頭進去的, 外頭的人可不知道她乾了什麼齷齪事,韓大業不去探望還可以說部隊裡忙, 她和韓勒作為兒子兒媳卻這麼久都沒去露個臉確實很容易讓人詬病。
宿淼手托著下巴, 在屋裡來回走了好幾遍。
她覺得還是得去。
猜到韓勒不太想搭理覃美芬,她便決定自己一個人去就好。
左右覃美芬惡心她總比惡心韓勒強, 對她而言, 頂多就是恨屋及烏。
不像韓勒,見她一次那些不好的回憶就會洶湧而至, 放不放下都難受。
宿淼決定現在就去走個過場,最好能把那瘋婆子氣一場才好。
她交代袁阿姨看好孩子, 自己換了身衣服, 隨手拎了罐營養品就出門了。
療養院離家有兩個小時車程, 宿淼繞了半天總算坐上了公交。
公交車上人擠人。
她不自在地縮在角落,心想回去後她就讓韓勒教自己開車, 以後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否則回回都要被擠得一口氣悶在胸腔, 呼吸都不順暢的話,她肯定再也不想出門了。
宿淼心裡想著事,也沒太在意身邊站著的都是什麼人。
突然,手臂上傳來彆人的體溫,她驚了一下。
警覺心起,猛地回過神。
漂亮的雙眸盯著站在自己身側的男人。
那是一個五官勉強還算端正的國字臉, 穿得人模狗樣的,另一隻手上夾著一隻公文包。
像是坐辦公室的。
宿淼望過去時,他眼睛直視著窗外,仿佛對自己的探究毫不知情,好像剛才手肘碰到她胳膊是不小心的。
完全是她多心了一樣。
宿淼盯了一會兒,沒盯出所以然來。
加之車裡人又多,空氣悶得人兩眼發昏,她隻能鬱悶地收回視線。
接下來相安無事,但過了約莫兩個站,車廂裡人已經下去了不少,宿淼便挪了個位置,去到車門附近,她抓著拉環沒一會兒,手臂又被人碰著了。
她抬頭一看,又是那個人。
他竟然也從公交車後座站了出來。
似乎以為她不敢聲張,他又用胳膊撞了她手腕一下,那雙眯眯眼裡還透著一絲淫|邪,宿淼的手臂當即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她當場就怒了。
磅礴的怒氣甚至蓋過了女人被猥瑣男調戲的羞惱。
她從前被規矩壓著,誰欺侮她,她都不敢吱聲。
但好歹在社會主義陽光下沐浴了一年多,日夜相處的男人又是那樣一個不尊規矩反骨強勢的人,宿淼那顆古代女子的羞恥心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被剝離了。
她雙眸冒火,瞪著那個男人,男人回以她一個色眯眯的眼神。
宿淼本想和他吵吵。
但他如此可惡,她又想著吵一架既費力氣還沒個下文,自己就被白惡心一場,她迅速想到一個辦法,當即啟唇高聲嚷道:“師傅,能把車開到派出所嗎?這個男人試圖非禮我。”
她這一聲可是石破天驚。
這年頭姑娘家臉皮薄,被人摸了蹭了都選擇忍著惡心到下一站下車。
畢竟公交車嘛,人擠人的,也不好確定人家是有心還是無意,鬨出來很難取證。
所以,像她這樣嚷嚷得人儘皆知的幾乎沒有過。
這麼多人齊齊看過來,宿淼臉皮也燙得厲害。
但她還是繃著臉,站在原地又重複了一遍。
她就想趕緊達成目的,也沒給車上的人發表意見的餘地。
更不想聽到有些人一開口就指責女人的惡心話,然後還得想法子再去打他們的臉。
那樣爽嗎?
不爽。
隻會延長她的惡心感。
趁眾人開口前,宿淼立馬補了句:“大夥兒幫我把他給拿下,送回狀元街派出所,我付每個人一塊錢做辛苦費,咱們調頭回一趟派出所也影響不了什麼,就晚上十來分鐘而已。”
車裡沉默了十來秒。
猥瑣男一開始還得意呢,沒想到她會來這一出,立馬慌了。
大聲嚷嚷著:“師傅,停車,我有事要下車。”
他一喊,其他人也回過神。
有人一馬當先抬腳把他踹翻,上前就摁住他。
一個人上了,其他人也圍了上去,還有人催促司機:“師傅,往回開,這種作風不正的男人就得送到派出所,讓裡麵的同誌好好教訓一下,說不準還能查出前科呢。”
作風不正這帽子扣下來,公交車司機也不好說不去。畢竟這時候嚴打還沒過去,男青年在大街上“拍婆子”都能坐牢呢,何況是故意猥褻?
這不是頂風作案嗎?
那男人見事情已經往最不好的方向發展,趕緊求饒,一口一個錯了,悔恨交加,涕淚橫流。
車上的氣氛就比較輕鬆快活了。
沒人懷疑宿淼會不會兌現承諾,她衣著打扮挺簡單的,也沒有塗脂抹粉,但站在那兒就讓人覺得這是哪個有錢人家的姑娘,通身不可捉摸的貴氣。
想到慢上十來分鐘就能賺一塊錢,大夥兒待她那叫一個親熱。
有人趕緊起身,給她讓了個座兒。
還誇她勇敢,敢於揭露壞人的真麵目……
宿淼其實也鬆了口氣,還好這會兒不是上下班時間,車上也沒有掐點要走的人,否則又得爭論一場。
公交車開到狀元街派出所,兩個壯碩的漢子押著猥瑣男下車,宿淼給民警說明了情況,人被扣下了,她依諾付給大夥兒報酬。
這件事多多少少影響到了她的心情。
讓她有種調頭回家的衝動。
但遲疑了一會兒,她還是克服了這種不想出門不想跟人交流的心態。
總不能遇著一個惡心的人她就一輩子不出門了。
一番打氣後,宿淼又踏上了這輛公交車前往療養院。
安南療養院名頭好聽,實則就是精神病院。
宿淼進去後跟前台護士說明自己要探望覃美芬,前台護士拿著對講機聯絡了誰,而後另一個年輕一點的護士同誌就來了。
領著宿淼朝三樓病房走。
樓梯轉角是很大一麵的窗戶,宿淼往下麵瞅了一眼。
十幾個穿著病服的人各乾各的,有盤腿坐樹下打坐、一派高人模樣的,有像青蛙一樣蹲著跳來跳去的,還有一個翹著蘭花指在那咿咿呀呀唱著啥……
“他們這是……?”
護士瞥了一眼,見怪不怪,笑道:“這些算是好一點的。”
宿淼沒懂這個“好”是啥意思,是說沒病的意思?那覃美芬就好好的,腦子沒啥大毛病。
見她不明所以,護士笑容加深,解釋道:“腦子不太清醒,但脾氣平和,沒什麼攻擊性,有些人啊不僅腦子不好,還動不動就打人,那樣的人我們才不敢放他出病房呢。”
她這話說完,宿淼若有所思。
問:“覃美芬不能出來曬太陽嗎?”
護士說:“覃美芬在三樓,她的精神狀態不太好,不僅多次攻擊醫護人員,也有自殘傾向,醫生平時都把她固定在病床上。”
擔心她誤會醫院對病人粗暴,護士解釋道:“這樣也是為了讓她不傷害自己。”
宿淼點點頭。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三樓。
覃美芬的病房在樓梯左手邊第三間,宿淼手剛握在門把手上,就被護士製止了。
……??
就見護士先透過門上的窗戶往裡看了一眼,似是在觀察裡麵的狀況。
確定人關好了,才掏出鑰匙把門打開。
宿淼看得一愣一愣的,這跟關押重刑犯也沒啥區彆吧,公爹還挺狠的。
一進屋就更傻眼了。
那個出門必定把自己拾掇得仔仔細細的覃美芬長發淩亂,狼狽瘋狂地躺在床上,手被布條捆著,一隻腳被銬在的床柱上,上半身也被固定在床上。
見到宿淼和護士進來,覃美芬眼睛亮得驚人,奮力抬起頭往她身後看。
等宿淼進來,護士把門帶上:“你彆靠太近啊,她要是有動作,你就按這兒。”她指了指門邊牆上的按鈕:“鈴一響,我們就過來。”
宿淼點點頭:“謝謝啊。”
護士:“沒事兒,精神病人嘛,誰攤上都難。”
宿淼淡淡笑了笑。
覃美芬眼中的光漸漸熄滅。
臉上的狂喜化為失望憤怒,她吼道:“這麼隻有你?韓勒呢,我兒子呢?他怎麼沒來?”
宿淼回頭瞥了眼門上的窗,沒見到外頭有人,她說:“韓勒忙,今天隻有我來看你。”
她順手將那罐麥乳精還是什麼東西放在旁邊一塵不染的小桌子上。
覃美芬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宿淼,特彆瘮人。
宿淼沒靠過去,就站在原地:“您也甭瞪我,我就是想著你和韓勒那點子血緣關係才來看看你,想提要求那都是不可能的。”
覃美芬:“我沒瘋,韓大業把我關進來就是想報複我!韓勒他是我兒子,他就沒替我說句話?還有韓勒他外公外婆呢,這麼久了氣還沒消嗎?宿淼,我可是你婆婆,你得幫我,你必須得幫我,讓韓勒把我弄出去,他是從我肚子裡爬出來的,隻要我活著,他就得孝順我。”
宿淼覺得她怕是真病了。
得了妄想症。
乾出這樣的事,還想著她和韓勒把她弄出去。
宿淼來這一趟,就是幫韓勒刷一下麵子活兒,又不是真心想聽覃美芬過得如何。看她死性不改一點沒為這事羞愧,還理所當然地使喚韓勒。
就生氣。
既為韓勒不平,又心疼他。
哪怕是裝,覃美芬都不樂意裝出一點點愧疚和母愛。
她眼珠兒一轉,故意激怒她:“那不行,認識你的人都當你死了呢,你這麼偉大,為了愛情乾什麼都不磕磣對不對?父母兒子臉上能不能看算什麼?都得為你那齷齪虛偽的愛讓路。你還指望韓勒把你弄出去,你想得真美。”
覃美芬臉色大變,乍青乍紅。
瞳孔放大到極致。
宿淼以為她會被氣死呢,結果她突然笑了:“怎麼,替韓勒打抱不平啊,覺得我虧待他了,跟他同仇敵愾是不是?他對親媽都這樣,以後等你人老珠黃他不喜歡了,你就不想想會怎麼對你嗎?”
宿淼聳肩:“他怎麼對我你都看不到,因為他一點都想不起你呢。而我呢,最討厭你了,才不會為你吹枕邊風,你就安心在這兒養老吧。”
覃美芬:“宿淼!”
她用力撲騰著,可惜肩膀處和腰上都被長長厚厚的布料縛在床上,就像那砧板上的死魚,拚命跳也於事無補。
嘴裡嚷嚷著:“你,你個野丫頭,我是你婆婆,是你男人的媽,你敢這樣對我?我果然沒看錯,你這種身體裡留著潑婦老賴血的女人就不該娶進門……”
而後跟著一係列嫌棄的話。
宿淼心裡窩著火呢,看她神色越來越癲狂,忍著氣繼續火上添油:“可惜,你這個當媽的管不住兒子,也做不了韓勒的主,不然我還真進不了你們家的門呢。你罵我也沒用,你兒子就是不管你隻管我,不僅韓勒不把你當媽,韓成青也早跟你撇清關係丟下你那兩個小兒子到邊疆去了。你說你又不是隻有韓勒一個兒子,韓勒指望不上,你還可以指望那兩個小的長大了來把你帶出去。這麼想聽人喊你媽,我把那兩個小的帶來看你好不好啊?”
隨著她提起那兩個孩子,覃美芬臉上的癲狂終於變成了痛苦。
且不提她跟韓成青到底是愛多還是欲多,但兩個孩子是她一手帶大,自然要比不長在身邊的韓勒感情深得多。
“不許,你不準告訴他們!”
她嘶吼著,怒視著宿淼。
為數不多的愛子之心讓覃美芬猶如大力士護體,手腳拚命板動,聲音也越來越淒厲,還嚷嚷著要弄死宿淼。
宿淼見狀,知道時機到了,趕緊摁了呼叫鈴。
很快,醫生和護士飛奔過來。
看見覃美芬大吼大叫猶如惡鬼,立刻給她打了針鎮定劑。
宿淼裝出一副嚇壞了的模樣,顫抖著聲音問道:“……我婆婆這病因到底是什麼,好好地,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打了鎮定劑並不會立刻使人昏睡過去,覃美芬聽到這話肺要氣炸了。
畫皮鬼都沒她能裝!
她望向宿淼所在的方向,目眥欲裂,宿淼嚇得拍胸後退,怯怯道:“媽,我真沒騙你。韓勒真的出差了,爸部隊那邊也忙著,不是存心不來探望你。我,我今天剛出月子就過來看你了,那個補品也是韓勒出差特地買回來的,他真的很惦記你,你要好好聽醫生的話,好好治療,爭取早點回家。”
覃美芬想撕開她的麵具。
但無奈,意識越來越模糊,眼皮子越來越重。
她太累了,太困了。
她徹底睡過去後,宿淼又感謝了照顧覃美芬的醫生護士。
沒用幾句話,但她非常懂得交流的技巧。
寥寥幾句,便將一個關切母親卻被公事拖住腳步的兒子的形象立了起來,還故意讓人誤會她因為擔心婆婆的病情摔跤早產,一出月子就立馬來儘孝,領她上樓的護士是個感性的姑娘,聽到這兒一臉心疼地看著宿淼。
沒忍住多了句嘴:“你們得最好心理準備,你婆婆好像病得越來越重了,她……她特彆得意地嚷嚷,說給你公爹戴了綠帽子,罵他不中用……”
護士還是未婚姑娘,說起男人中不中用的問題登時羞紅了臉。
宿淼聽得心驚肉跳,麵上卻波瀾不驚。
語氣特彆無奈:“嗐,你不知道,家裡都快擔心死了。她腦子剛壞那陣子,一會兒說我愛人不是她生的,是她從彆人那兒抱來的,一會兒又說我愛人是她和彆的男人生的……”
說著,宿淼搖搖頭:“這話當時把我們大家都嚇了一跳。還好公爹眼亮心明,沒聽她的胡話,要不然就害死我們兩口子了。”
護士一臉唏噓:“哎,精神病人就是這樣,把夢境當現實,還有以為自己是樹是動物的病人呢。每個病人的病因不一樣,表現出來的形式也不同。宿同誌你放心,我們這裡的醫護人員都很負責的,一定會好好照顧病人。”
宿淼眼泛淚花,感動地握住她的手。
“謝謝,謝謝你,雷護士,真的謝謝你。”
護士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謝啥,為人民服務,應該的。”
宿淼敬佩的看著她,又連連說了好幾次謝謝才離開。
雷護士在門口,看著宿淼走遠的背影,搖了搖頭,歎氣。
路過大廳服務台時,值班護士順嘴問了句:“剛才那個比海報上女明星還漂亮的女同誌是307房的女兒嗎?”
“兒媳婦。”
“307的兒子呢?”
“忙公事。不過我覺得呢,可能是被覃美芬傷著心了這才不願來。但他心裡又惦記親媽,隻能讓媳婦來了。我跟你說人家宿同誌今天剛出月子呢,看著好像很難接近的樣子,其實挺孝順的。”
“唷,人不可貌相啊。說說,307咋把兒子得罪了?”
雷護士看了看四周,湊近了說:“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出去說啊。”
那姑娘用力點頭:“我指定不跟彆人說。”
雷護士:“就是……”
……
覃美芬清醒後鬨得愈發嚴重,甚至在一次用餐時拿筷子差點戳瞎照顧她的那名護士的眼睛,她顛三倒四地罵韓勒和宿淼,不僅如此,也罵韓成青。
除了那兩個孩子,韓家其他人都被她罵了一遍。
還破罐子破摔大談自己和繼子的苟且事跡。
她以為自己這樣說就能逼韓勒和韓大業露麵,到時候她就可以提條件了。殊不知醫院裡根本無人相信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