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徹四處張望一個好的角度避開大姐監視,頭一撇,就望見了樹下長凳上坐著的人。
隻一眼就刻在腦海中,永遠不會認錯的背影。
長發窩團紮在腦後,肩膀微耷,靜靜地仰頭望月,帶著迷離美。
沈庭徹笑了,跑過去,沒有絲毫猶豫。
……
沈瑾顏簡單交談結束,尋思那混小子是不是躲在哪個角落。
無意朝樓下庭院一瞥,恍惚間竟以為自己看錯了。
那是她愛裝老成的小弟?
三步並兩步跑到女生背後,又放輕腳步,抬手揪上女孩的丸子頭,嚇人家一跳後,笑的鬼迷日眼的。
仿佛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沈瑾顏既驚訝又尷尬,似乎剛發現自己養了一條哈士奇。
還是笑起來很賤的那種。
……
時葳被拽的往後晃了一下。
不疼,就是、沒想到。
“……你怎麼在這兒?”
“是不是很驚喜?”沈庭徹長腿一跨坐到她身邊,“你的手臂怎麼樣?有沒有發炎?疼不疼?我從家裡給你帶了消炎藥,還有舒痕膏,以防你以後留疤。”
他說著從兜裡掏出一坨零散的盒子遞給她。
時葳呆呆地接過,捧在手裡,“你——”就為這個特地跑學校來?
“……謝謝。”
“客氣什麼。”沈庭徹笑起來,像綻放在黑夜裡的太陽。
張揚熾熱,撩人心弦。
“我們不是朋友嗎?”他說,“所以你為什麼不通過我的好友申請?”
有點委屈,“我加了五遍,你一次也沒理我。”
時葳:“……哦,我手機摔壞了,打不開,所以沒看到。”
沈庭徹:“……”
實不相瞞,他腦子裡已經上演了好幾出“被人用完就扔”的情景劇了。
耳朵慢慢燒了起來,怎麼變得矯情了!
自從沈庭徹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後,麵對時葳,總感到緊張無措,一有風吹草動就容易草木皆兵,根本不踏實。
但時葳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彆扭。
她心裡裝了那麼多事,以至於沈庭徹隻占據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你怎麼了?”終於注意到她的異常沉默。
沈庭徹離家出走的理智慢慢回籠,擔憂地問:“心情不好?”
時葳抿嘴,不知道怎樣說出心裡話。
她隻會謹慎琢磨,禮貌對答,滴水不漏地說謊。
有些秘密對血脈相連的親人都說不出口,更何況是朋友。
而且,認真交朋友,她也是第一次。
時葳:“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父母為什麼不征求我的意見呢?”
憤怒、屈辱、難過,最終凝聚成這麼一句冷笑話。
“我是不是很愚蠢?”時葳咧咧嘴角,自嘲地笑。
“不會。”沈庭徹搖頭:“這可是哲學家的高度。”
他說得認真極了,一點不像開玩笑。
“古羅馬哲學家愛比克泰德說過,我們登上並非我們所選擇的舞台,演繹並非我們所選擇的劇本。就是這個道理。”
時葳感激一笑,鬆卸最後的防備。
“拿到不是自己選擇的人生劇本,往回翻演完的每一頁,發現痛苦的時候占大多數。但是沒有辦法,我隻有努力、再努力,去演我的劇本。”
“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能迎來痛苦裡精彩,能夠得償所願。”
偶爾也會羨慕童話故事,HE大結局。
時均廣自食惡果,媽媽不瘋了,姥姥不再勞累,姥爺複活了,大家在一起,永遠開開心心。
夢到都會笑醒。
可終究隻是夢。
背後高一教學樓不知何時安靜下來,幾段激昂陳詞段段句句傳來,聽不真切。
遠處高二和高三的教學樓燈火通明,透過窗戶望見他們匍匐在課桌上的身影。
頭頂的烏桕樹隨風落葉。
安靜了一會兒,沈庭徹先開口。
“迷茫嗎?我也是。”
時葳詫異道:“真的嗎?你的人生劇本可是很多人羨慕的。”
沈庭徹否定,“很多人都這麼以為,我擁有這麼多還迷茫,不就是‘不知愁滋味又硬說愁’嗎?可我就是不知道。”
“因為我家人給我很多,95%的事都唾手可得。但是我擁有的,又不一定真正屬於我。”
他第一次對外人剖開自己深沉混沌的心思。
他相信,她會明白。
時葳:“你家裡一定很疼你吧。”
怎麼說起這個,“嗯……我是家裡老幺。”
聞言,“真好。”她輕輕笑了。
兩個字,飽含無限的豔羨,又有些哀傷。
“你……”
“要不要試試一無所有的滋味?”時葳問。
“什麼?”沈庭徹愣住。
時葳麵向遠方,回憶卻一路向後飄回過去。
“你……幫人洗過碗嗎?發過傳單嗎?撿過垃圾嗎?你的學費是自己賺的嗎?你遇到困難沒有家人庇護,除了咬牙扛,一無所有過嗎?”
“……到那個時候,再問問自己,憑著滿腔熱血跌跌撞撞,嘗儘社會所有的不公之後,還能依舊閃閃發光嗎?”
那是一種與沈庭徹截然相反的生活。
時葳去看他的眼睛:“沈庭徹,萬丈光芒不是彆人給的,是靠苦難打磨的。”
她語氣平淡的,像是在陳述與己無關的經曆。
所以你這樣耀眼。
之於沈庭徹,時葳美麗而貴重。
但她並不知道。
“就是你啊。”沈庭徹鄭重地說。
“什麼呀,我可沒那麼自戀。”時葳樂意自嘲,眺望天邊繁星點點。
“我不是,我、就是跟很多人一樣。”
隱沒在黯然淺薄中。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
“慚愧的人是我。”沈庭徹開口,“你比我堅強、比我勇敢,所以被你照亮的人,是我。”
說著,多少覺得肉麻,他的耳朵慢慢燒起來。
“月亮在天上,你在我身邊。路在前方,你向前走就是,我看著你……”
後麵的話有點語無倫次。
他眼神飄忽,就是不好意思看人家。
等半天,沒聽到動靜,才小心回過臉。
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哭了。
就連哭,都這樣安靜。
“……你、你彆哭啊!”沈庭徹急的“噌”一下站起來。
他總是這樣,細膩溫柔,不斷給予,充滿善意。
時葳從來沒有被這樣柔軟地對待過,感受到一種苦澀又綿密的情緒,如同溫潤的雨水浸透了整顆心,沉重而飽滿。
沈庭徹摸口袋發現沒帶紙,抓耳撓腮的最後,把自己的衣袖遞過去。
“你用我衣服將就一下,你先彆哭,我知道你很想哭,但你先彆哭。”
笨拙無用的安慰。
時葳抓住他的衣袖,頓時,哭聲蕩開了。
“壞家夥,你這個壞家夥!”
一邊哭,一邊罵。
被親生父親戳痛的傷口往外崩血,抑製不住地開始流血。
十六歲的時葳還學不會。
學不會欣然接受眼下的難堪和不易,接受一個人的孤獨和無助。
……
車內空氣安靜地流淌。
章叔一邊開車,一邊通過後視鏡往後座瞟。
沈瑾顏觀察小弟好長一段時間了,但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手中還攥著自己濕掉的衣袖。
拋開彆的不談,她覺得挺有意思的。
這般豐富多彩的表情,自小長大也是頭一次見。
他時而蹙眉,滿臉凝重;時而揚起嘴角,幸福微笑;接著又轉成苦笑,神情是不自覺的疼惜與不忍。
真肉麻。
沈家小霸王居然也會心疼人?毛都沒長齊呢!
“沈庭徹。”
他驚醒,轉過頭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