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身患不治重症,將教務交給副教主東方不敗後便不告而彆,從此不知所蹤,東方不敗接任教主之位,開始大肆清除異己。
這一年來,黑木崖中近三分之一的弟子被清洗,又不斷有新鮮血液注入,短短一年間,教中便換了許多新麵孔。
江雲樓與程英混在其中,算不得多麼矚目。
前任教主莫名其妙不知所蹤,但凡有些腦子的都會想到如今坐在教主寶座上的人身上,然而東方不敗在做副教主時便已經攬過大部分教務,深得人心,反而是任我行,在消失前的幾年性情大變,導致許多教眾都對他頗有怨言,而任我行的大部分親信也早已被東方不敗不動聲色的處理或調走,因此黑木崖上的質疑之聲並不大。
如今任我行走了一年,對東方不敗的質疑聲也漸漸消失,本以為就此塵埃落定,不想在隱忍了一年後,教中兩位長老終於按捺不住,暗中謀劃刺殺東方不敗。
“教主英明,在其中一位長老發難前就將他製住,又派我娘去搗毀他在分舵之中的勢力,不想,郝長老竟也與他暗中勾結,還收買了不少教中弟子,如今黑木崖下混亂不堪,正是郝長老一手造成……”
稚齡小童搖頭晃腦的將叛亂一事娓娓道來,江雲樓聽的津津有味:“那郝長老呢?”
小童道:“被教主一掌拍死啦!”
江雲樓好奇心更盛:“教主果真有這麼厲害?”
小童驕傲道:“那是當然!咱們教主神功蓋世,那些正道偽君子怕咱們神教怕的要死,正是因為咱們教主厲害呢!”
“原來如此……”
江雲樓聽他說了半天“神教風雲”,也不由心向往之,他從小體弱多病,除了幼時去萬花穀治病出了一趟遠門外,幾乎是一直在室內養病。
他人雖關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一顆心卻十分向往江湖,什麼仗劍天涯,恩怨情仇,什麼武林盟主,魔教魔頭,他統統向往的很。
“先生……”
一個孩子愁眉苦臉的拿著一張紙走過來,打斷了這場“說書”,粗糙的紙上寫著七八個歪歪扭扭的“石頭”二字,他奶聲奶氣道:“先生,我會寫名字了。”
江雲樓接過來看了,點點頭,真心實意的讚道:“進步很大。”
小石頭不好意思的摸著後腦勺,嘿嘿一笑,道:“那先生,我可以把這張紙帶回去給我爹娘看嗎?”
江雲樓很爽快的允道:“當然可以。今日的課上要學會寫自己的名字,會寫的可以下學了。”
小石頭歡呼一聲,道了一句“先生再見”便衝出了院子,其他四五個孩子羨慕的看著他的背影,又埋頭努力寫起自己的名字來。
江雲樓給他們一人發了兩張紙,親自詢問孩子們的名字,再用漂亮的字體在紙上寫了,又耐心的帶他們描了三遍之後,才叫孩子們自己試著寫。
他們都是黑木崖中普通弟子的孩子,是桑三娘介紹來的,父母都不識字。江湖草莽雖都有些看不起文弱書生,但也知道會認字是好事,桑三娘提了一提,他們就很願意把孩子送過來學字。
——學字好啊,不僅會認字了,還有先生管著,一上午都不用他們操心。
那說了半天的小童一拍腦袋,這才意識到已經快中午了,他得回去吃飯,於是趕緊拿起筆,在紙上端端正正的寫了洛明二字。
他是桑三娘第二子,年紀尚幼,卻聰明伶俐,從小就很有主意,前陣子他娘回來時給他帶了一個義妹,名叫程英,程英乖巧可愛,洛明又與程英年紀相仿,所以很是說得來。
洛明跟著程英往江雲樓家裡跑了幾次,便主動提出要來這裡學字,桑三娘平日裡忙得很,顧不上兒子多少,兒子難得主動說要學字,她也很痛快的答應了。
洛明的字雖然談不上好看,但也工工整整,在這幾個孩子之間算是拔尖的,江雲樓看著他寫完,也允了他下學。
洛明道:“先生,我明日帶著英小妹一起來!”
江雲樓眯著眼睛笑了:“好。”
這裡是黑木崖半山腰上的一處院落,半山腰是大多數神教弟子與長老們居住的地方,江雲樓就在這裡辦了間私塾,目前隻教著六個小男孩。
到了飯點,江雲樓將剩下兩個孩子也送走了。
他囑咐道:“回家練一練,待到明日再把寫好的名字帶過來。”
“是,先生……”
兩個孩子應了,很快就收拾好東西跟江雲樓告了彆。
上午還算熱鬨的院子在兩個孩子離去後迅速的沉寂下來,江雲樓看著院中稍顯淩亂的桌椅,發了會兒呆,忍不住低低咳了兩聲。
程英被桑三娘收為義女,帶去了桑三娘家裡,仔細算算,他也有四五天沒見過程英了。
這本是應該的。他自己尚未及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又怎麼照顧的好程英,何況程英一個女孩子,與他非親非故,住在一起更有諸多不便。
江雲樓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個害怕寂寞的人。
他在庭中坐了一會兒,起身回屋抱了自己的琴,跟拴在庭中的馬兒說了一聲,就獨自出門去了。
來到黑木崖已有半月,他已經弄清楚了許多事情。
例如他如今身處的地方並非大唐,而是數百年後的錦朝,錦朝的江湖上更沒有什麼“一教兩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而他腳底下的這個日月神教,正是江湖上勢力最大,最被正道畏懼的日月神教。
……也難怪。
他離開長歌門時分明已是冬天,遇上程英那夜周圍的樹木卻是茂密的綠色,他那晚便已經覺察到不對,卻始終沒往自己來到另一個世界的方向去想。
他曾經做夢都想離開長歌門,在江湖上好好闖蕩一番,如今真的離長歌門很遠很遠了,反而覺得寂寞無比。
他信步走著,逐漸走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再回頭一看,密密麻麻的房屋與人群已經離他很遠了。
他又抬起頭,見到一棵高大的樹木,於是足尖一點,抱著琴飛至樹前。
麵前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梧桐樹雌雄同株,梧為雄桐為雌,花是淡黃綠色,鮮豔明亮,煞是好看。梧桐樹寓意高潔美好,又常常被當作忠貞愛意的象征,江雲樓一見便甚是喜歡,當下席地而坐,將琴放至膝上,輕輕撥動琴弦。
他彈奏的曲子,乃是長歌門中人人都會的一曲陽春白雪。
琴聲清澈明淨,如山間的潺潺流水,輕快的流入心田,這是他撫琴時的習慣,鮮少會以哀傷的曲子起頭。
江雲樓全神貫注在琴上,並未注意到身後有人停留。
琴聲漸漸變了。
修長的指尖彈奏出來的不再是陽春白雪,琴音一轉,便毫不突兀的過度到了另一首曲子,悠悠揚揚,如海水拍打海岸,蕩氣回腸。
這是深埋在心底的憾。
天生體弱,既不能考取功名報效國家,又不能做個雲遊四海的瀟灑俠客,隻能一輩子庸庸碌碌,在旁人的悉心照顧下度過一生。
父母,朋友,師兄妹……看向他的眼神裡永遠帶著同情憐憫,不對他說一句重話,凡事都願意依著他,隻因他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