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樓道:“你去見夫人,為什麼還會心情不好?”
或許是月色太好,又或許是東方不敗自己也有了些醉意,他語氣慵懶的反問道:“見了夫人,就一定要心情好麼?”
江雲樓聽了,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他輕輕笑道:“的確如此。不過若我將來也有了夫人,我定是一見她便覺得心情很好,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樣。”
東方不敗不以為然道:“結發之妻,那是一起白頭偕老之人,又怎是區區幾個妾室可以相比的。”
江雲樓怔愣片刻,隨即笑容更深:“原來教主也信白頭偕老,我以為魔教教主大都是絕情絕愛,對兒女情長不屑一顧之人。”
東方不敗心道這人還真是醉了。當著他的麵說什麼“魔教教主”,要知道江湖上的正道雖然將日月神教喊做魔教,但他們自己卻是一口一個神教,從不自貶。
思索間,就聽江雲樓接著道:“我爹一生從未納過妾,從來隻有我娘一個結發妻子,我從小就養在家裡鮮少出門,所以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旁人家裡都是如此,直到長大些才知道……原來世上大多數的男子都是會納妾的。”
東方不敗淡淡道:“你娘很幸運。”
他看一眼江雲樓,語氣如常道:“你未來的妻子也很幸運。”
江雲樓卻搖搖頭,笑容滿麵道:“不行,不行,我這副身體,怎麼能真的去禍害彆人?若我早亡,對方豈不是可憐的很。”
他語氣認真道:“雖然我也支持對方改嫁,但總歸還是耽誤了人家……”
他說著說著,自己倒先笑了。
“你瞧我,孤家寡人一個,想的卻比有家室的人還多,當真是操碎了心。”
他笑容真摯,神色中並無悲觀自嘲的意味,反倒認真又溫暖,就如他從不以悲傷的曲子起頭一樣,他身體雖弱,人卻比世上的大多數人樂觀積極多了。
東方不敗深深凝視他許久,神色略略緩和下來:“說起你的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聽紅箋回報,似乎是中毒。”
江雲樓果然毫無警惕之心,坦白答道:“是啊,不過那已是上一輩人之間的恩怨了。我娘懷我時中了毒,所以我在娘肚子裡的時候便也中了這毒,大夫說我活不過三歲,可把我爺爺氣壞了……不過你看,我已經十九歲了,再過一年就及冠,可見我還是有福氣的。”
東方不敗若有所思道:“及冠之時,你總應該回一趟家罷。”
江雲樓神色微黯,又很快舒展開:“不用。爺爺在我很小時便破例給我取了字,字長生,已經記入族譜了。”
長生……
簡簡單單,卻飽含祝福的兩個字。
東方不敗揉了揉額頭,一雙眼睛靜靜合上,掩住了幾分醉意。
他覺得自己大約真的是醉了,不由自主就與眼前之人閒談起來。
“近兩年,本座一見她們便覺得心煩意亂,索性就不見了。她們向來畏我懼我,不想本座當真不去了,她們反而日日都要費心請本座過去。”
東方不敗的眉間帶著倦意,他去見了一趟夫人,倒像是比喝酒還要累。
如東方不敗這樣的人物,他的夫人們見了他,定是小心翼翼伺候著,不敢令對方稍有不快才對,可東方不敗卻是如此反應……
江雲樓思索著,忽而問:“你這幾年是不是武功大有進步?”
東方不敗一手支著頭,聞言瞧了江雲樓一眼,輕輕“嗯?”了一聲。
語氣聽不出絲毫情緒。
江雲樓當他是默認,恍然大悟道:“那就是了。你是境界提升的太快,才會一時冷心冷情,都說武功練至最高境界便是無情無欲的神仙境界了,你或許正是這個情況呢。”
東方不敗表情有些古怪:“這是誰對你說的?”
江雲樓頓了一下,不大好意思的輕輕咳了一聲。
“道聽途說而已。”
東方不敗忍不住露出一個笑來,低聲重複道:“道聽途說……”
江雲樓清了清嗓子,解釋道:“師姐和朋友常常告訴過我類似的江湖故事,隻是……”
他看東方不敗臉上的笑容越發深了,泄氣般的歎道:“這樣一看,還是他們編故事哄我的可能比較大。”
東方不敗忍俊不禁:“不,你說的話確實很有幾分道理。若是境界提高,從而進入無情道,的確會冷心冷情,就此絕情絕愛也說不定。”
江雲樓問他:“那你呢,可是進了無情道?”
東方不敗搖了搖頭。
江雲樓長長的歎了口氣:“那便罷了,武功一事,我也不是很懂,你就當聽了幾句胡話吧。”
東方不敗好奇道:“你內力深厚,不知勝過江湖上多少高手,又怎麼會不懂武功。”
江雲樓道:“我練武不是為了行走江湖,隻是為了活命。我如果沒了這身內力,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一個人若為了活命,做出怎麼樣不可思議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是不是?”
東方不敗聽了,亦覺很有道理。
他們已在這座亭子裡坐了許久,東方不敗算了算時間,估摸著任盈盈的生日宴也差不多該結束了,是時候回到席上去了。
於是起身道:“本座這便回去了。”
至於眼前這個逃席的人,他就不打算抓回去了。
江雲樓起身欲要送他。
心情不知不覺好了許多的東方不敗將江雲樓按下,輕輕按著他的肩膀,語氣平淡道:“聖姑很喜歡你,往後也勞煩你多為她費心。”
江雲樓微微一笑,一口答應道:“應該的。”
他並不排斥東方不敗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不像尋常江湖人一般——江湖人大都是不會讓不熟悉之人近身的,可見此人心中沒有多少防人之心,江湖經驗更是近乎於無。
東方不敗心中輕輕歎了一口氣。
也不知是哪家跑丟的金貴少爺,竟是跑到他這個吃人的黑木崖當起教書先生來了,桑三娘說他十分向往魔教,那所謂的魔教多半也是從哪個話本上看來的魔教罷……
這樣想著,又覺得自己前陣子的警惕與防備真真是可笑極了。
江雲樓語氣輕鬆道:“崖上風大,你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莫要著涼。”
東方不敗點了點頭,背著手,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裡。
——若這天真表象都是裝出來的,那這人也不必活著下黑木崖了。
可若是真的……
黑木崖上多了這麼一個人,看起來倒也不錯……至少東方不敗覺得,這座亭子裡的空氣都清爽了不少,沒有往日的烏煙瘴氣了。
江雲樓獨自吹了會兒風,直到有參加生日宴的客人三三兩兩的結伴從山頂走下來時,他才抱著琴,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回到家裡後不久,一陣陣困意排山倒海的襲來,江雲樓很快陷進了夢鄉。
…………
……
遠遠的,便有婉轉的琴聲順著輕風飄進了江雲樓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