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當了太久的土皇帝，也太久沒被人罵過了。初始的憤怒過去，竟莫名升起了一陣心虛，一陣恐慌。
赫爾曼也閉上了眼睛。他要聽著，認真的聽著，然後將這些話牢牢地刻在心裡，告誡自己永遠不要重蹈覆轍。
“羅曼，我問你，你以前當底層人的時候，難道就沒恨過，沒怨過？被人欺負的時候沒生氣過？沒想過有朝一日報複回去？”
羅曼不想回答，可一對上邱若若清淩淩的眼，那些他藏在心底的，肮臟的，汙穢的過往，不由自主的向她敞開。
“是。”羅曼緩緩點頭，“我恨過，怨過，也想過報複。”
“可你想報複的人死了，所以你把你的怨氣報複給了新一波的底層人，讓他們為你的委屈買單，對嗎？”
羅曼沒有否認。
“還有你們，你們有多少人，也是抱著同樣的想法。可請你們設身處地的想想，你們和你們口中的底層人又有什麼區彆？我們都是從人口工廠裡被製造出來的，我們都是在舊貴族的打罵和壓榨下苟延殘喘活下來的，我們都曾受過欺負，都曾有過怨恨，都曾有苦有淚。生而為人，我們本來就是一樣的。”
邱若若環視所有人，聲音漸漸變得無奈，“當官前，我們曾經無比痛恨那些胡作非為的老爺，當官後，我們又要變成自己曾經最痛恨的人嗎？”
死一樣的寂靜蔓延開來，隻有某個角落傳來了一個聲音，“我也想當一個好官，可我不會啊，沒人教過我啊。”
說話的是漆藍星星球長亨特，他是個很有進取心的亞瑪男人。邱若若本以為他會加入改革派，可沒想到，最後這人卻選擇了保守派。
亨特抬著頭，神色有些迷茫，“我不是不想變，我在努力，但我很害怕，我害怕我做錯了，然後前功儘棄，甚至把情況弄得更糟！”
“於是你乾脆不變了，因為你覺得不做至少不會犯錯。”
邱若若歎口氣，“大概有很多人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帝國才會出現保守派和改革派吧。”
邱若
若看著赫爾曼，卻是在對所有人說，“黨爭的意思是政府官員自行拉幫結派，為爭取個人或共同的政治、經濟等利益而互相對異己人士或團體進行攻擊的行為。這不是件好事，如今而言，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一來是作為少數派的皇帝為了禦下平衡和帝國穩定而不得不暫用這樣的手段。二來是亞瑪人對機械人的抗拒讓他們下意識的選擇自己最熟悉的生存方式，所以寧願維持糟糕的現狀，也絕不肯向機械人靠攏。”
“據我所知，有不少機械人都率先改革，創造了很多很好的新政策。像是這次活血星參與的貧困星幫扶項目，就是安德烈副議長率先提出來的，可是，當初拍板前，卻遭到了很多保守派的反對。你們說，這是為什麼？”
塞拉挺了挺胸膛，又是自豪，又是不滿。
“因為我們不信任他們。”羅曼沉聲道，“我們覺得他們不懷好意。”
“可事實卻是，他們是真的想幫我們，活血星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是你們……不，是我們亞瑪人曲解了機械人的善意。”
“誰在乎？反正我們跟隨奧斯蒙議長，為的是官運，為的是前途。”
人群裡，不知是誰小聲嘀咕。赫爾曼冷眼掃去，立刻又是一片死寂。
邱若若笑了，忽而問哈迪，“你呢，老上級，你當初又為什麼會選擇改革派？”
哈迪看一眼赫爾曼，隻道，“你以為我想跟你綁在一起啊，誰叫我們瑰瀾星命不好，出了你這麼個奇葩，我是被迫上了你的賊船好不好！”
邱若若失笑，“那你後來真香了沒？”
“……什麼意思？”
“就是你覺得後悔了嗎？”
“剛開始有點不情願，後麵賺錢了就不後悔了。”哈迪的想法非常樸實。
“我也不後悔。”邱若若道，“我知道我今天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可能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但我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我想改變你們，改變所有人的思想。”
“這就是你參加黨爭的目的，不為權勢，隻為這個？”羅曼語氣有些驚訝。
“
沒錯，我跟你們爭的不是官位，不是權力，而是意識形態，是維護廣大無產階級根本利益的思想武器。”
“聽起來挺傻的。”
“是很傻，但這世上聰明人太多了，總得有人做點傻事吧。”
羅曼呼吸一窒，隨即搖頭道，“邱若若，你果然有病。”
“對，我有病，見不得彆人受苦的病。”話說的太多，嗓子冒煙的邱若若順手搶過羅曼的茶，喝了一口，平複了心緒，這才緩緩道，“人活著要有意義，要有使命感。我堅信，解放所有人的思想，讓他們過得更好更有尊嚴，就是我的使命。”
“哪怕賠上性命？”
“哪怕賠上性命。”
所有人都啞然了。
而羅曼看著邱若若，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把自己的手帕借給了她擦嘴。不知怎麼地，他突然很想為她做點什麼，無論什麼也好。
回去的路上，羅曼看著飛船的窗戶，心情久久沒有平複。
科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在想什麼？”
“在想邱若若。”
“好巧。”科林笑了笑，“我也在想她。”
在沒轉投改革派之前，其實科林和羅曼的關係還不錯，所以偶爾，他們也會多聊幾句。
“直到今天，我依舊認為邱若若是個很奇怪的人。她有很多賺錢的方法，也有很多我看不懂的固執，總是喜歡在一些於我而言微不足道的地方較真。以前我不怎麼喜歡她，但現在，好像有點變了。”
“我也是。”羅曼看著窗外璀璨的星雲，輕聲道，“她是敢於付諸行動的理想主義者，既可笑，又天真。作為純粹的利益動物，我厭惡她的高尚，可我卻佩服她的勇氣，因為這是我窮儘一生也未必能做到的。”
“怎麼，你也被邱若若感化了，也打算轉投改革派了？”
羅曼立刻橫眉冷對，“才不呢！就憑邱若若坑我的那些事情，我就永遠不可能跟她成為朋友，永遠！”
不知不覺，某個人似乎立下了f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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