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城。
戰鬥已經進行了兩天,李皖也已經兩天沒有合眼了。
敵人來勢洶洶,一開始直奔皖城而去,李皖帶一隊士兵出城迎敵,誰知中了對方的計謀,原來對方聽說李尋山重病,一開始就是奔著李皖而去的,如果活捉了李皖,李尋山一定會投降,李皖帶著大隊人馬被困在皖城旁邊的亳州。
敵人將他們包圍起來,想要困死他們,李皖的軍隊退到了一所舊院落裡,他的臉上和手臂都掛了彩,傷痛倒是其次,食物、水和藥品越來越少了,亳州城裡人心惶惶,作為將領的李皖寢食難安。
真正掌兵後,才明白父親以前有多麼不易,自己原來竟一直生活在父親為他營造的烏托邦裡,直到現在才不得不麵對現實。
數月前,他還是雄姿英發,誌氣滿滿——喜歡的女子在身邊,掛念的親人也在身邊,大權在握,錦衣玉食,真是風光無限,可如今卻困守孤城之內,如同走獸一般,實在是狼狽。
上天好像跟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那個時候,他以為上天垂憐,自己得到了所有想要的,可是如今看來,隻是上天短暫地給了他一點甜頭,再一件一件地收回……
得到過再失去,甚至比從未得到過更加殘忍。
從未得到過,起碼還有個念想,可以騙騙自己,那些沒什麼好的,就算得到也就那樣,可是得到過,感受過那些榮耀與溫情,感受過那些最美好的東西,霎那間失去,才是讓人錐心刺骨。
難道是自己殺業太重,所以上天才要全部收回?
他望向了自己的手掌,明明洗過了手,卻覺得怎麼都洗不乾淨一樣,留著一股血腥味,難以褪去。
副官端來一碗白粥,麵露難色道:“少帥,吃點東西吧,我知道這些東西實在是難以下咽,和您在皖城裡吃的相比肯定差遠了,可是,請您無論如何都要將就一下,人是鐵飯是鋼啊,隻有活著,才有希望。”
李皖舔了舔乾的起皮的嘴唇,目光落到了瓷碗邊沿上,那裡不知何時被磕破了,有個缺口,好像隨時都會裂開。
副官趕忙將缺口轉了過來,對著自己,而不是少帥。
李皖也沒在意,接過碗,一飲而儘。
白粥很稀,像水一樣,他都隻能吃這樣的食物,手下的士兵就更加難捱了,更何況城中的百姓。
不知怎的,李皖覺得自己過不了這一關了,在他死前,如果能為百姓做點什麼,也是極好的。
“如果投降,他們會怎麼對待這裡的老百姓?”李皖突然問。
副官一愣,好像魂魄離體一般,他怎麼都沒想到,會在少帥嘴裡聽到“投降”二字。
“我不知道……敵人一向凶殘,沒有寬和的美名,這裡又一直是皖軍的地盤,敵人必定是害怕城裡有皖軍的奸細,他們一向秉著‘寧肯錯殺三千,不要放過一個’的理念,到時候城中恐怕會掀起腥風血雨。”
“也就是說,不成功便成仁。”李皖像是對副官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潔明亮,可是這樣好的月色,他還能看幾時呢?
副官有些猶豫,卻還是鼓起勇氣,道:“我思前想後,有一計謀,不知道少帥認為可行否?”
“說來聽聽。”李皖淡淡道,既然已經陷入了最壞的境地,再壞又能壞到什麼地步呢?
“他們的目標是少帥,我願意扮成少帥,趁著月黑風高,帶十幾人殺出城外,當做靶子,到時候敵軍一定會追擊我們,少帥大可以趁亂逃出城去,等到了皖城咱們自己的大本營,再集合兵力,反攻過來。”
“可是那樣,你會死的。”李皖握緊了拳頭,一路上,他已經看過了太多士兵犧牲性命,隻為了保全他活著。
副官正襟道:“為少帥而死,死得其所!”
“可是城中的百姓呢?就這樣對他們不管不顧了嗎?”
“少帥,如今是危急時刻,隻能顧得了大節,顧不上小節了啊。”副官勸說道。
“小節?難道城中三萬百姓對你來說就是小節嗎?”
“三思啊少帥,亂世之中,比的就是誰更心狠,誰更豁得出去,百姓的生命固然重要,可是少帥才是我們的主心骨,屬下不能拿少帥的性命冒險!”
李皖背著手,說:“敵人如今兵力有多少?”
“大概一萬人,我軍一千人,他們兵力十倍於我軍。”雖然不想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可副官還是不得不承認道。
“硬攻不行,那麼智取呢?從古到今,也不是沒有以少勝多的先例。”
“以少勝多何其難?我腦中隻浮現出三場戰役,第一場便是劉秀與王莽之戰,那時天上隕石墜落,眾人皆以為劉秀為天選之子,上天都在幫他,漢軍士氣大振,儘數殲敵,也就是憑借此,劉秀建立了東漢。再往後,便是赫赫有名的赤壁之戰,周瑜火攻曹操軍隊,可那也是借助了東風,若沒有天時地利人和,怎麼能夠成功?最後,就是淝水之戰,苻堅號稱前秦天王,大軍壓境,想一舉擊破東晉,統一全國,可是最後東晉出其不意,讓苻堅軍隊措手不及,發生踩踏,白白失去了機會……可故事畢竟是故事,上天站在哪一邊實在不好說,少帥真要一試嗎?”
“儘力一試也比困守孤城要好,若是試都不試就投降,也太窩囊了吧。”李皖的脊背挺得筆直,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勾勒出堅毅的神情。
“如果少帥決意如此,屬下一定會殫精竭慮,為少帥保駕護航,哪怕賠上我這條性命。”
“好。”李皖拍拍他的肩膀,“城中的糧食還能頂多少天?”
“不到十天。”
李皖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才十天,也就是說,十天之內,他要想到解圍的方法,並且成功實施。曆史上,如果彈儘糧絕,城裡一定會陷入混亂,甚至發生人相食的慘劇,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和地獄又有什麼區彆?
現在,他急需一點好運氣,哪怕一點,就能夠讓他靜下心來想辦法。
目光落到了腰間的口袋,李皖似乎在尋找什麼,眼中有些焦急。
“少帥在找什麼?”